东京。
昏暗的会议室内,空气因密闭而显得有些凝重,烟草的余味与旧纸张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窗帘低垂,仅有几缕微光勉强透入,主要的光源来自幻灯机投射在前方幕布上的巨大光斑。
“诸位,” 服部卓四郎大佐的声音在肃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国之命运,已行至转折之关键时刻。此时此刻,我等唯有竭尽全力,奋力一战!”
这声音中的颤抖,既有面对一众肩章闪烁的高级长官汇报时的激动,也确实交织着他对国家黯淡前景的深切忧虑。在座的将领们,有的面沉似水,有的则微微蹙眉,目光如炬,紧盯着他。
服部卓四郎略微定了定神,按下了幻灯机按钮。嗡嗡的轻响声中,一张中国大陆的敌我态势图清晰地投射在幕布上,红蓝线条纵横交错,如同战场上凝固的血脉。
他的指挥棒——一根细长的竹杆——在光影中划过,稳稳点在长江一线。室内只余下他略显干涩的平静讲解:
“我军于今年初发动鄂西攻势,意图西进。但重庆军于宜昌一带凭险顽抗,我军攻势受阻。虽最终予敌重大杀伤,达成预定之战略消耗目标,然战线未能突破,迫使重庆投降之战略目的亦未能实现。”
指挥棒在光幕上利落地自北向南一划,留下短暂的虚影:
“平汉线方面,河南郑州、洛阳一带为敌军固守,阻碍了我军打通南北交通之企图,导致满洲之兵力、钢铁等重要战略资源无法顺畅南调,以支援华中横山勇司令官所部。然,据最新情报显示,盘踞河南之第一战区部队,多为地方杂牌军,装备、训练均有所不如,且其与当地民众关系极为恶劣,民心思变,多有盼我皇军解民倒悬之呼声。此于我军极为有利。参谋本部据此推断,第一阶段之平汉线作战,有较大把握顺利达成。”
他深吸一口气,指挥棒移至地图中段,点了点长沙的位置,语气略微上扬:
“如此,横山勇司令官所部,将获得华北冈村宁次司令官麾下精锐之有力支援。借鉴先前三次长沙会战之经验,此次作战目标将自单纯杀伤重庆军有生力量,转为彻底控制长沙城,进而扼守长江中游水运枢纽,以期提振全军士气。”
指挥棒在众人凝视下继续坚定地向下移动,滑过一片片标记着复杂军事符号的区域:
“自长沙往南,若能依次控制衡阳、常德、桂林诸战略要点,则可彻底打通我军在中国南部之铁路交通线,实现自满洲至越南河内之南北战略大贯通。如此,中国大陆之丰富资源方能更为有效地为我所用,支援帝国在太平洋战场之圣战。其次,亦可一举摧毁美军在华南地区之前进航空基地,解除其对我中国占领区及帝国本土之轰炸威胁。”
服部卓四郎再次按下按钮,地图切换,幕布上呈现出更为南移的印度、缅甸、泰国区域。
“另据确切情报,美国正于印度境内,为重庆方面整训两师兵员,悉数配备美式装备,施以美式操练,计划于今年十月间,自西向东,反攻我缅甸驻军。为应对此迫在眉睫之攻势,并确保缅甸之绝对安全,参谋本部及缅甸方面军牟田口司令官均认为,可抓住敌军立足未稳、战力尚未整合完毕之良机,先发制人,果断发起旨在夺取英帕尔之攻势。”
他加重了语气,“英帕尔,乃参谋本部研判英中联军唯一可能之主要进攻发起点。若我军能先敌一步夺取此地,迅速构筑坚固工事,并予后续来犯之敌以重大杀伤,则可彻底粉碎其所谓缅甸反攻之狂妄计划。”
“参谋本部认为,‘乌号作战’(英帕尔作战)与‘一号作战’(打通大陆交通线作战)应同步筹备,协调进行。其中,‘一号作战’为主攻方向,预计投入总兵力五十万。‘乌号作战’则为辅助,主要依托缅甸方面军之第十五军现有兵力,不再额外增派,仅对英帕尔地区实施重点攻击。作战时间,初步计划在本年底或明年初。”
汇报至此,服部卓四郎感到口舌有些干涸,他不易察觉地咽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让他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放下水杯,他作结:
“整个作战计划,风险巨大,不容否认。然,战争本身,即充满未知与危险。皇国之前途命运,已系于我百万将士之忠勇信念。恳请首相阁下裁夺!”
语毕,他深深鞠躬。会议室内一片沉寂,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东条英机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的眼睛眸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将领,最终停留在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的脸上。
杉山元那苍老但依旧透着精悍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服部大佐,计划构思确甚周详。‘一号作战’若能如期达成,大陆交通线一旦贯通,重庆政权赖以生存之外部物资输入将被彻底切断,其窒息效应将极为显著,战略意义至为重大。缅甸方面,‘乌号作战’亦为积极防御之关键举措,必须有效阻止美英中联军的反攻势头,确保帝国南方资源区域之安全。”
海军大臣嶋田繁太郎也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地补充道:“陆军此次攻势若能达成预期目标,特别是成功摧毁华南地区的盟军前进机场,对于我联合舰队在南洋的行动自由,以及减轻帝国本土所面临之空中威胁,均有不可估量之裨益。海陆协同,务必确保资源与兵力调配得当,尤其是航空兵力的统一指挥与高效运用,需有更为周密之规划。”
这已非“一号作战”的首次内部研讨。在此之前,大规模的兵棋推演已反复进行多次,详尽的作战方案亦数度上呈各高级将领审阅。可以说,高层内部已基本达成共识,此计划的通过不成问题。
然而,东条英机却依旧没有开口。他缓缓端起身前的茶杯,杯盖与杯身轻碰,发出一声细微的清响。他呷了一口茶。室内无人催促,但气氛却因这异乎寻常的长时间沉默,而显得有些凝滞与诡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东条英机抬起头,慢慢说道,“有一则自可靠渠道获取之最新情报,需向诸位即刻传达。”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美国在印度为重庆方面所整训并装备之军队,据最新密报确认,并非先前所掌握之两个师,而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逐一扫过面前那些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令人心悸的数字:“十二个师。”
此言一出,尽管在如此等级森严的会议上,无人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陡增,气氛已然截然不同。几位将官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握紧了拳头。
东条英机缓缓盖上茶杯,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如同为之前的讨论画上了一个句点。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充满了不容动摇的决绝之意:
“因此,整个作战部署,务必赶在英中联军预计的十月反攻全面展开之前,我军必须先发制人,果断发起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