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的余音仿佛还未散尽，巨大的听证会大厅内，人群正逐渐散去，留下空旷的回响和几缕斜阳透过高窗投下的尘埃光柱。听证会终于结束了。

除了在面对伯德议员的尖锐提问时，宋子文的脸色曾一度变得铁青，略微有些失态，整个过程总的来说还算顺利。他此刻正用手帕轻轻拭着额角，西装的肩头微微有些褶皱。

“林上校，”杜鲁门主席信步走了过来，金属框眼镜在光线下微微一闪，“你的这份报告，可否提交本委员会？”

林安笑着点头，“当然，本来就是这样计划的。”

她又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月报。”

杜鲁门闻言笑着摆了摆手，“我对于CBI是放心的。再说，CBI的物资是九牛一毛了，真正的大头，还是在国内和欧洲。”

林安笑了笑，没有接话。

“如果这套物流管理办法能够应用到国内和欧洲战场，才是真正大功一件。”他感叹道。

林安挑了挑眉，“其实也可以试试。”

杜鲁门顿时感兴趣，“具体怎么说？”

“是这样。”林安思考了一下，“本来，我也在考虑扩展的事情，当然，不是扩展到欧洲和美国，而是从印度扩展到国内。我的想法是把驻印军的联络组与国内的联络组对调，这样他们既有工作经验，也不至于与原来的单位勾兑起来。如果您有想法，可以派一些观察员来CBI，积累经验之后再派去欧洲前线。不过——”

林安忽然笑了笑，摇摇头，“这些也都是技术细节了，恐怕还是要看马歇尔将军和元首们的意思。就是我们CBI，也是为了自证清白才搞这么一套的。”

杜鲁门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困难总是有的。但是具体的实践不能说就不重要，任何胜利都要一点点干出来。像你报告的美军里很普遍的‘遗失’问题，使我很担心……”

林安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故作夸张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正耐心等候她的战争部同僚们——韦尔斯利准将和布隆伯格上校正站在一根巨大的廊柱旁低声交谈。

她压低声音：“主席先生，我那也只是随口一提，您可千万别当真。”

杜鲁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报以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高窗外的光线柔和了些许，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飞舞。

在反腐这件事上、在国会这个短暂的时空里，他和林上校的政治距离要比同为美国人的战争部近许多。

当林安的目光再次转向战争部的军官们时，她这才注意到宋子文部长并未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他的呢帽，想必是在等待与杜鲁门主席进行正式的道别。

“瞧我。”她立刻退了一步，让出来说，“占用杜鲁门先生太久了。”

杜鲁门此时也注意到了宋子文，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惊讶，但旋即被热情的笑容取代：“宋部长，今天辛苦了。中国战场条件的艰苦和贵国政府的清廉，我们是有目共睹的。”

林安微笑着站在一边，心里想道：‘等物资进入国内之后，还能不能控制的住，能不能保持这一句“清廉”的考语，真实属一个未知数了’。

‘就算能在国军中厉行军纪，不至于出现塌方式腐败，对于基础的跑冒滴漏，又该如何控制呢？一杆枪可以养活一家人几十年，也算是反方向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了。’

‘但目前美式装备还没有大规模进入国内，明天的事情就明天再烦吧。’她仍保持着微笑。

宋子文与杜鲁门有力地握了握手，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努力露出真诚的笑容：“感谢您的支持，杜鲁门先生。我国一向欢迎国际社会的和核查，也由衷感谢盟友的严格监督。”

杜鲁门点了点头，向前微微倾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宋子文的手背，语气温和：“今天听证会上发生的一些事……还请宋部长不要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的。”面对杜鲁门的善意，宋子文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角的细纹也随之舒展开来，“议员们需要对选民负责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

“祝您在华盛顿一切顺利。”杜鲁门说道，这显然是在下逐客令了。但他自己却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他还想跟林安再交流一些关于物流管理的技术细节。

其实，宋子文也想跟林安说些需要保密的谈话。见状便道，“这周末不知杜鲁门议员是否有空？我朋友在DC附近有一个小庄园，可以一起去放松一下，林上校也来吧。”

林安眼睛一瞪，摊开手说，“我每天早上三点就要起床给魏德迈将军准备晨报，实在是一天也走不开。”

杜鲁门也适时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恐怕我也难以抽身。”他本来就不愿与外国官员有过多私下牵扯，何况与宋子文也算不上熟悉。

宋子文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在这样略显尴尬的气氛下，杜鲁门与林安之间原本可能继续的深入谈话，自然也不好再进行下去了。于是，林安和宋子文便告离开。

宋子文接过朱世明递过来的大衣外套，因人多口杂，也不好对林安说什么，只是说，“请客吃饭也是外交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到现在我们能宴请的议员都不多。我看杜鲁门先生与你挺有话说，你要在这方面为国家做做工作。”

林安一愣，点了点头。

“有空来我家坐坐。乐怡一直念叨想见见你。”宋子文对林安望了一眼，便离开了会场。林安凝望着他略显萧索的离去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拱门后。

她心里其实也是极想与他深入谈一谈关于杜鲁门委员会的应对，以及三叉戟会议中涉及中国的议题。那些高窗投下的光线已经变得昏黄，给整个大厅镀上了一层肃穆的色彩。

可是，最终，她的脚步还是转向了等候已久的战争部同僚方向。

“准将、上校，久等了。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干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