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识若问:“阻止什么?”
宋却愣了一下:“陶闻殊。”
“等等等等,”傅识若打了个手势,“他要干嘛?”
“先毁了大梁,然后再把它建起来,向自己证明自己不比老师差。”
在座的几人纷纷沉默了,捂着脑袋、摸鼻子、望天,各个摆出了只有尴尬时才会做的动作。
宋却起初还没搞懂这群人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后来反应过来了,他们跟陶闻殊的性格一点儿都不沾边,脑子也想不到一块儿去,听到他的想法只会不理解。
但是看得出来,徐敬慈正在努力接受,他心知宋却起初也有踏上这条路的可能,无论之后是否半路停下或是绕道而行,他都想更共情一点。
可是怎么想都不对,这条路但凡少一分怨恨都无法继续走下去,宋却敬爱姜无真,也会有怨恨吗?
也是,姜无真被一群人逼得没了官职,下放途中又被迫害,心生的怨怼估计全投射到宋却身上了。难怪她总是别扭,总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彼此间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又习惯流露恶意。
徐敬慈凭着傲人的直觉将原委猜了个大差不差,现在就算宋却逼着他听从前的事,他也有点不敢听了。
那些分明都是姜无真的事情,但为什么能从宋却平淡的每个字里听出她自己的影子。徐敬慈默默侧头看她,胸口的郁闷和心脏的抽痛逼得他将目光直直地放在宋却身上,像自虐一般去想她的过往。
“这对吗?”周景佑原本像拗出一个正经严肃的表情,但可惜越想越忍不住笑,“他们上一辈人都喜欢这么想吗?”
大家都笑起来,宋却也笑起来。
笑完后,秦渊渺想了想,问道:“那他怎么跟孟浮联系上的?”
宋却有点难以启齿,她喝了一口茶水,才装作不在乎、尽量平静地说道:“孟浮偷偷跟着我,陶闻殊偷偷跟着老师,中途大概是知音难寻一见如故了。”
傅识若爆笑出声,她先是看了一眼满眼都是宋却的徐敬慈,再看了看宋却另一边傻乐的秦渊渺,不用思考就直接挤走了傻乐的这位,然后顺势笑歪在宋却肩上:“诶哟怎么这么搞笑……诶,那你跟孟浮怎么认识的啊,他跟着你干嘛?”
宋却只好和盘托出。
傅识若听着听着就迷糊了,她抓着宋却的手臂,在桌子底下强硬地撩起她的袖子。旧伤扛住了这么多年的催折,居然还留有印子,可见当时孟浮咬得多深。
傅识若心疼地摸了摸,替宋却把袖子理好:“真奇怪,这也叫喜欢吗?”
宋却垂眸,又下意识看向徐敬慈,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一句话不说,可又不是发呆,宋却猜他肯定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宋却叹了口气:“他在皇帝那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这两人现在都有点不正常,我们要时刻小心。”
“那西山玉石场呢?”
唯一一个跟西山玉石场的人正在江南淋着忧郁的雨,四双眼睛一齐看向他的时候,徐敬慈才反应过来。他没有任何插科打诨的意思,宋却和疫病这两件事连续放在一起想,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是疫病。最近大梁太平,各地都暂无灾祸,要么就是有地方死了大片的人,但我们不知道,要么就是故意投放。”
瘟疫通常在天灾后,死的人多,一时处理不好,就会出现这种东西。历朝历代但凡遇到了都损失惨重。
徐敬慈说:“大梁不景气,逃难避祸都来不及,官府哪有闲工夫瞒天过海。”
宋却点点头:“李筠——就是中书侍郎,他说是孟浮干的。”
周景佑恍然大悟:“难怪你当时下了朝就去扇他了。”
徐敬慈猛然拔高了调子:“你还扇他了?!”
宋却:“……”
秦渊渺显露出了与徐敬慈一样的担忧:“可再怎么说,李筠是不是能真的放下一切投奔你还尚未可知,孟浮行事猖狂,但与你毕竟有幼年的情谊在,他要是真的这么干,那就是铁了心的与你分道扬镳了。”
“傅识若当日在场,”宋却看向她,“你觉得李筠在说谎吗?”
“不像。”傅识若实话实说,“他那个表情又隐忍又痛苦,估计脑子里已经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迷途知返拯救苍生于危难中的角色了。温雪音有跟你说吗?”
“有。是孟浮干的,没错。”
宋却不再卖关子,和盘托出:“前几年水患的时候闹过一次小瘟疫,赖于处理得当,就没有大范围传播。从那会儿起,陶闻殊就和孟浮在圈养疫病患者了。”
原本还在吵闹的众人纷纷沉默下来,因为实在是没想到这两人聚在一起能干出这种损事,听得人冷汗都冒了出来。
“但温雪音也并非什么都知道,他们谋划的时候她在上学,陶闻殊有意瞒着,她依稀听到过零散的谈话,可找了一圈下来也没发现他们把患者养在哪里。”宋却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后来发现了,养在各处。我与老师去过的地方,几乎都有。”
徐敬慈惊道:“那不就是一整个大梁?”他又冷静下来,说道:“难怪温雪音要你阻止他们。”
“对,太分散了。倘若这事传出去,人心惶惶,更助长了他们的目的,到时候浑水摸鱼一番,再抓不住源头了。再者,大梁各处也并非全有我们的眼线,人被困在京城,有太多不便了。”
秦渊渺:“但正值新官上任,会不会方便做事?”
宋却瞥了一眼周景佑:“那可就真是结党营私了。”
周景佑笑说:“我又不在乎。”
“会方便。我与温雪音商量过了。她如今身在礼部,得他们重用,是目前唯一一个能让他们插手朝堂的人,这时温雪音打探起消息来就方便许多了。”宋却说,“时机适当,我会让塔尔莱暮在中原闹上一出,这样我们也有理由去当地查看。”
徐敬慈再一次拔高了音调:“等会儿,谁?”
“塔尔莱暮。”宋却看向周景佑,“抱歉,这事要是被捅出来,你不光结党营私,还会被我连坐成勾结外敌。”
周景佑咬牙笑说:“……我……又……不……在乎……”
“别怕,替他们做的事,我交给温雪音去做了。这样陶闻殊他们一问起来,就说是和我作对,她也好有个理由。”宋却深吸一口气,“温雪音需要在朝中扎根,近日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玉石场的事大概只是看你不顺眼。”
宋却看向徐敬慈:“若是你当时没解决好,这会儿怕是已经身处狱中了。”
“无论如何,他们好歹是露了马脚。”徐敬慈笑了下,“要是都没问题,我们就着手接触各地新上任的官员了。”
“嗯,那我就与温雪音周旋,之后再将秦渊渺的职位敲定。这事拖了太久了,不抓紧定下来总觉得不安心。”
傅识若沉吟许久,诚恳地发问:“既然跟北疆人混在一起了,那之后还会打仗吗?”
宋却望着她:“应该……不会。谁会想民不聊生呢。”
果然,新官上任,火烧起来就连宋却都不放过。两个女人吵架似乎满足了朝堂中绝大部分人的私心,整日里都在默默抚掌,希望她们吵得更凶一些。
毕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是中书令与这位礼部主事渊源颇深,似乎是旧识,吵起架来就更好看了。
科举结束,大赦天下,温雪音一介六品官,直接将“大赦”的内容写在折子里递到了宋却眼前。
宋却说虽然陛下体谅你不懂为人处世,不追究你的僭越,但这一条降低北疆赋税的事绝无可能,大梁正是缺钱的时候,自己都不够用,凭什么给他们降税。
温雪音说宋大人真是不知民生疾苦,非要将天下都陷入不义之中,陛下体恤臣民自然博爱天下,同样体恤外邦,宋大人这样万事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岂不是更加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皇帝有点想劝架,可这两人一个是阴阳怪气的马屁精,一个是固执己见的关系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们两个再对吵,但自己有种被骂到的感觉。他想发火的,可宋却被一群人围着,陶闻殊正含笑看着自己,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发火。
莫名其妙的把北疆的岁贡减少了,今年的佛塔才只修了一座,现在没钱了往后可怎么修啊。
不过皇帝还是气不过,把宋却拉去罚跪了。但当天的折子他没处理完,因为宋却在被罚跪,没空工作。
之后又莫名其妙吵到秦渊渺的官职上了。
宋却此人越发猖狂,直接狮子大开口说我们秦渊渺就要做礼部尚书,他在朝这么多年替陛下分担多少事务前不久还跟着霍杭提起主持了科举应当抬到这个位置。
温雪音说宋大人你也太不知好歹了,就算真参与了科举也应该去翰林院,正好翰林院还缺个领头的呢,虽是五品,但宋大人当真只在乎品阶而不在乎是否顺了天下学子的意?翰林院可是个好地方呢。
皇帝有点想劝架,毕竟柯治才倒台不久,他有心将其他几部都纳入手中,但朝堂上就一个温雪音,目前还是个刚入朝的,压根不堪用。纠结了半天他说行,正好户部缺人,去吧去吧。
宋却咄咄逼人,问为什么礼部不可以,然后又被拉去罚跪了。当天皇帝依然没有处理完政务,因为宋却在被罚跪,没空工作。
“陶闻殊,”面对成堆案牍的皇帝冷笑了一声,“你的学生好像很一般,宋却是一点儿都没拦住,反倒让朕开始头疼了。”
陶闻殊躺在榻上,不断翻看着一篇策论。这是从去年只有一人的科考中传出来的、令整个翰林院惊叹的策论。
“那你不要在乎天下人怎么想的,直接将她拉出去砍了。”
皇帝又一次吃了瘪,他心里清楚陶闻殊的病灶,也深知他对什么最感兴趣:“只怕你到时候又不乐意了。”
“我有什么不乐意的,雪音聪慧,不比她差。”陶闻殊顿了顿,喃喃道,“你说得对。”
“什么?”
陶闻殊哼了一声,慢悠悠答道:“我会敲打敲打她的,陛下少问些闲事。”
“这种少年人,最是拿捏不住了。”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