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岳憋着一股气走进营帐,一眼就瞧见许岁堂堂主将,与一个俘虏对坐手谈,而李山却只能在旁边干站着,心里那股火蹭地一下就冒起来了。
“归平云!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好事!明明就可以——”
许岁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头也不抬一下便打断道:“神威来得好早,平定还没到呢,有事等人齐了再说吧。”
林暮跟在王进岳身后,听见这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抬眼却对上了常安在得意扬扬的目光。
林暮:“……?”现在做俘虏这么值得骄傲的?
许岁见常安在半天没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到林暮悄悄翻了个白眼。
常安在猝不及防听见身旁的许岁用心声感叹了一句:“这小白眼翻的,跟真货有得一拼啊。”
他突然又看林暮不顺眼了。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营帐的门帘就再次被掀开——
“哟,好热闹。”赵德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话,就自觉地找把椅子坐下了,云随在后头掩了掩帐帘。
这下人都齐了,林暮上前一步,面对许岁问道:“大将军要议和,不知准备派谁去和谈?”
常安在笑眯眯地起身作了个揖:“不巧,正是在下。”
这话一出,帐篷里的空气好像都寂静了。
许岁不想再耽误时间,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通:“他手里有凌余和凌景的把柄,此去说是议和,其实是要威胁胡虏投降。”
“大将军怎知他说的都是真话?这厮若是假意投敌,再与那凌余里应外合,我等岂不是要做人砧上鱼肉?”云随眉头一皱,上前问道。
许岁摆了摆手,却没说话,只朝一旁的常安在递了个眼色,常安在便又对几人作揖说:“在下身家性命都已尽数托付于大将军,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进岳一拍桌子:“胡闹!归平云,陛下真是瞎了眼才会封你做大将军!无知稚子!一无是处!”
许岁只当他在放屁,手里捏了两颗棋子,自顾自抛着玩。
王进岳骂得不痛快,话锋一转,骂起了旁边的常安在:“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叛主求荣,若非使了花言巧语蛊惑主将,阶下囚安能坐堂前?!”
许岁手上的动作一顿,被抛起的棋子没接住,落在地方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嗒”。
这大概是归澜的脸露出过的最冷漠的表情,甚至还能看出来几分恼怒:
“神威将军——他是本将军的人,如何处置本将军说了算。”
你逾越了。
王进岳才听出许岁的未尽之言,就见许岁两步走到他和常安在中间,明目张胆将一介俘虏护在身后,刚下去一点的火又直冲上脑门:“归平云你好得很!到时候脑袋没了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云随不好再留,匆匆与林暮对视一眼,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手势,便跟在王进岳后头离开了。
常安在这时就听见许岁用心声跟他说:“老章这个副本的算法是不是太死板了,这小眼神小动作也学,明摆着给我开挂啊。”
“毕竟是最后一道生路,做得太难也不好。”
“好吧,等出去了再找他算账。”
……
常安在方才还觉得许岁的反应有趣,暗自高兴了好一会,这会却又心事重重地捏了捏袖摆,不说话了。
“常安在?常安在!”
常安在猛地一惊。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许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人有反应了才退开一步站好,“你把瓜皮弄没了,后面的副本我怎么办?”
常安在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像还在回神,过了一会才回道:“我就是来代替他的,不过是个AI罢了,不如用我更顺手。”
许岁皱了皱眉,张口似乎有话要说,开开合合好几次,最后还是默然点了点头。
“我有点困了,可以在你这里睡一觉吗?”常安在的声音里透着疲倦。
许岁又点了点头,一句话没回就走了。
不对劲。
他听不到归澜说话了。
归澜那种性子,被限制在一个地方一两天还好,时间一长就拼了命地叨叨个没完,许岁都快要习惯把归澜那一长串的废话当成背景音了,方才没人说话,一安静下来就总感觉少了什么。
他试着用心声喊了一下……没有回音。
“这才是正常的,你当叶迩和凌余的时候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吗?”本该在睡觉的常安在为他解了惑,“你不应该被一个NPC影响。”
许岁站在路中间,下意识抬手握住了腰侧的剑柄。
常安在的手里捏着一团光球,那光球似乎是有意识的,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你拖累我家小队长了,委屈你在我这里待几天。”
光球剧烈地抖动了几下试图抗议。
“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在外面活不长的。”
光球终于偃旗息鼓,平静了下来。
常安在将光球收好,抬手摁了摁疼得好像被针扎的太阳穴,和衣躺在了许岁的床上,却没能如愿闻到熟悉的味道。
归澜惯用的熏香是檀木,许岁不常用木香,倒是因着长辈的原因更喜欢墨香和茶香,这类味道的香水以归澜这个朝代的技术力很难调制,归澜既不喜读书也不耐品茶,自然也沾不上那样的味道。
头更疼了。
这里的一切对常安在来说太过陌生,待得再久也无法习惯。
许岁逛到一个僻静的小角落,久违地打开了自己的面板。
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操作,不过想起来了总是好的,至少他现在不用凭感觉估算副本进度了。
归澜这个副本离结束不远了。
其实他不觉得被NPC影响是一件坏事,不过他现在说不清理由,失去的记忆里大概有他想要的答案。
被迫忘记一些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许岁平时都尽可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否则可能睡不了一次好觉。
……
常安在有一个“运筹帷幄”的头衔,和许岁那个“挥剑成河”差不多,全服仅此一个,他在KING做二把手应得的荣誉。
他本人也没有愧对这个头衔,和谈一事很快就办得妥妥当当,最后由主将归澜带着新任军师归迢和负责签署协议的使者回京。
经此一役,归家的地位在京中水涨船高,打着贺喜的名号来巴结的人把归府门槛踏破了三回。
陛下让归家休整了快一个月才传召,归澜携其叔归迢应召。
当日,归家兵变,归迢弑天子,以雷霆手段镇压群臣,拥归澜登基。
皇权的更迭在两位三朝老臣以死明志之下结束。
归澜登基那天,霞光万丈,钦天监观天象,言大吉。
许岁在离开副本前的最后一秒先接收到了通关奖励,旋即扭头看向身旁他亲自册封的摄政王——常安在,问道:“你把结局改了?”
然而他还没等到常安在的回答,就被卷入大片大片的回忆中,无暇他顾了。
……
桌边有一个站着的小孩,小孩身后还跪坐着一个青年
“安在哥哥!这里有你的名字!”
“嗯?这是《蜀道难》,李白写的。”
小孩的眼睛瞬间放光:“是写《静夜思》的那个李白吗?”
青年好笑道:“不然还有哪个李白?”
说着,青年拿过小孩手里的书,放进旁边的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是他高中用的书,这会正打算收拾完拿去卖个几十块钱,带小孩儿吃顿好的。
不过小孩儿看起来好像对那些书格外感兴趣。
“安在哥哥!这些故事都好有意思,比爸爸妈妈买的童话和寓言故事好看多了!”
青年有些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小孩:“你能看懂这些故事了吗?”
小孩点点头,抓过一本书:“我喜欢这个……这个‘套子人’!”
“为什么?”
“我觉得他很酷!”
青年无奈地摇摇头,心说,他其实并不酷。
小孩没看见他的表情,接着道:“就像安在哥哥一样酷!”
青年一愣,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尽管被夸奖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但这句话听起来实在不像赞美之辞。
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没一会就自己寻到其他有意思的东西玩去了。
青年本来还想讲一些道理,见他玩得正开心便不了了之了。
……
许岁脑海中的回忆在此定格,随即淡去。
天光将他晃醒了。
“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别过少爷生活!起床……”门口的大喇叭正在不遗余力地呐喊。
许岁本来还有一点沉浸在记忆里的悲春伤秋,被这一下震得脑袋发蒙,一挥手将那喇叭碎成了齑粉。
然而屋外仍有余音绕梁,恐要三日不绝于耳。
还不等许岁起身出去骂街,外面就有人敲了敲门。
“队长?您醒了吗?”
这一声“队长”可算是把许岁叫回魂了,他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回到了游戏主世界。
这里是与归总部,他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