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岁于是露出满足的笑意，低声道：“你愿意相信我就足够了。”
归澜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股被认可的喜悦。
这让归澜感到有点愧疚。
他想到许岁一个人孤立无援，明知兄长在旁却不敢相认，又替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伤，恐怕早已把他引为珍视之人，他自己却为了点莫须有的小事与许岁产生嫌隙，着实不该。
许岁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依旧笑得心满意足，跟得了玩具的小孩似的。
归澜还没发现的是，他听不见许岁的心声了，甚至也没发现许岁脑海里多出来的另一个声音。
“0784，你在这个副本里耽搁得太久了。”
许岁一个人或特别嘈杂的时候和归澜对话向来是直接小声说出来，除非周围人不多或非常安静，他一个人说话格外突兀，这时他才会改用心声和归澜交流。
然而现在，营帐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他却用心声回答道：“不会更久了。”
翌日。
大将军忽然下令整军进攻，连最亲近的副将李山都没有事先得到消息。
一营和二营的两位将军自觉权威被犯，气得提着刀枪一把掀开了大将军帐，收获了来自大将军的侮辱。
他们提的是宝刀和银枪，归大将军瞅了一眼，慢慢悠悠掏出把只剩半截的断剑就要上来接招！
王进岳和赵德再不要脸也做不出二打一还让对方拿件破兵器的事，连忙收手，赵德收得慢了些，被许岁近身用那把断剑挑飞了手中银枪，落在地上“当啷”一声，格外清脆。
许岁礼尚往来地收了招，转身捡起地上的银枪，顺手舞了两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招。
赵德见爱枪被拿来舞这种招式，脸色难看得好像吃了那啥。
王进岳连连皱眉：“归澜，你若是在战场上也只会这么几招，老夫定要参你！”
许岁抬眼看去，笑得格外狂妄：“用这么几招就够了，不过是小小异邦。”
说完也没理会那两人，径自提着把断剑出了营帐。
李山正守在外面，连忙迎了上来：“大将军，各营都已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进攻。”
“好，带我过去。”许岁点了点头。
李山：“……将军不戴甲吗？”
赵德：“你就穿这身上战场？”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响起，许岁一愣，忽然发现不止李山，连来讨说法的王进岳和赵德都是身披甲胄，武器拿在手上，随时都能上阵杀敌，只有他自己还作在京城时的打扮，甚至还没束发。
王进岳跟在赵德后头出来，见状冷笑一声：“小子无知。”
许岁：“……”
归澜还在他脑子里跟王进岳隔空对骂：“我呸你这小老儿！小爷就要穿这身！爷俊死他！”
另一边是常安在的声音：“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穿戎装呢，不试试吗？”
许岁要炸了。
他转身走回营帐里，挑了三根和衣服相配的带子，把散落的头发和碍事的广袖都扎了起来。
外头三人等了一会，见他出来时依旧没穿盔甲，李山目瞪口呆，王进岳和赵德被震撼得话都说不出来。
许岁气定神闲地一颔首，怀中抱着断剑：“行了，走吧。”
——
千里之外。
凌景抱着头盔，大步走进帐中，额头上一道伤痕深可见骨，却不见他速度慢上些许：“归迢，你那小侄子出来应战了。”
“按计划行事便可。”
归迢……或者说常安在，此时稳稳坐在敌军营帐的主位上，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凌景看不懂，皱了皱眉，转身又大步离开了。
许岁远远看见敌军主将的模样，挑了挑眉，心想：要是把那身杀伐气忽略掉，倒是跟本来的凌余没什么两样。
两军阵前，凌余与许岁队上视线，随即抬手示意身后之人出阵。
是凌景。
这是要“致师”，双方交手前由主将派遣一名勇士出列单挑以助长士气。
李山就在许岁身侧，见状，还不等许岁开口便请命应战。
“去吧。”许岁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前方大片的空地。
他需要观察凌景，因为凌景在他能拿到的资料中占比并不大，能从中提取的有效信息就更少了，再加上凌景在先前的几次交锋中展现出来的实力不弱，如果对这样一个对手没有足够了解，那接下来的仗无疑是不会好打的。
李山得到重用之后就愈发刻苦，实力突飞猛进，可惜一营和二营都不设副将，让他没有与平级切磋的机会，这下可算是千载难逢。
许岁边看边在脑子里跟归澜聊凌景和李山的破绽，身后的王进岳忽然往前半步，沉声说道：“凌景在有意藏拙。”
许岁和赵德皆是一愣。
王进岳却没有趁机讽刺小辈，而是继续说：“他方才出的那招我见过，起手他便做错了，倘若是初学者，那一招的起手式是万不能错的，可他后面的招式又能做到分毫不差，说明这一招他早已烂熟于心，起手式分明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归澜也见过那招式，只是不曾练过，所以不怎么记得，王进岳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许岁看着前方持平的两人，皱起了眉。
如果持平是假象，那不论他有没有看出来，对方的底牌都多了一张。
赵德也蹙眉道：“李山本能进益更大，归大将军，你将诸多杂事都扔给你的副将，也不知消磨了他多少时间！”
许岁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一天睡六个时辰的作息，沉痛地点了点头：“赵将军说得是。”
随即在心里想着：不如还是找个军师分担一下……
许久没出过声的常安在突然笑了一下，说道：“你缺军师，不如找我？反正现在你们那位顾军师……跟的也不是你。”
许岁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看了一眼林暮，在心里回道：“假的罢了。”
随即他把目光转回到凌景身上，那边常安在却还在不依不饶。
“大将军，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怎么说我曾经也是您的首辅呢。”
他有意把许岁拉进回忆里。
许岁的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零星的片段，自己没细看，全让归澜看去了。
归澜又开始闹腾：“原来你是皇帝？你那个兄长还是首辅？咦，一营那个军师还是亲王呢！这个阁老我在你之前那个大庄子里见过！”
许岁头疼不已。
这要他怎么解释？
常安在成功分走许岁的注意力，走出营帐放飞了一只海东青——
凌景听到一声鹰唳，倏地变换了身位。
许岁好容易才让归澜闭上了嘴，就听见旁侧的树林里传来弓弦被放开“铮”的一声，随即一支冷箭破空而出，穿破了凌景的左肩！
场上一片静默，显得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格外突出。
马上有一人，也如归大将军一般将头发高高束起，不披甲不戴胄，蓝袍下摆随风轻晃，那双素白的手十分干净，骨节分明，连薄茧都找不出一处，却能一箭射穿人的肩胛骨。
那人策马行至许岁身前，翻身下马作揖，朗声笑道：“大将军，草民乃苍鹰部军师余梁，仰慕大将军风姿，今来投诚。”
许岁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假意恭顺的常安在，周身凝着某种压制力极强的气场，让人不敢抬头。
他在心里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分寸！改主线的后果你难道不清楚吗？！”
常安在好似完全没感觉到僵持的气氛，还直起身来冲许岁笑了一下。
“没关系，那点影响不碍事。我得到消息，外面崩塌的速度有所加快，如果不强行拉进度，我们就要来不及了。”
闻言，许岁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众人看不清大将军的脸色，也不敢擅自接常安在的话，只见他们二人对峙半晌，自家大将军突然下马，拉住了那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来投诚的军师的手腕，随即沉声说：“来人，将此人押入我营帐内，严加看管。”
说完，他便下了马，大步走到李山身边。
李山正扶着凌景半跪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拔出那根箭矢。
许岁已经听到了马蹄声。
“兄长！”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敌军后方疾驰奔来，马还未站稳来人就已落到地上，一把推开了许岁。
这还是两个少年将军第一次会面。
许岁踉跄中将来人的模样看得清楚——是凌余。
这张脸他用了好多年，错不了。
他皱着眉，一刻不停地想这个副本开发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踏光》中的每一个大型副本让人趋之若鹜的原因都不是丰厚的奖励，而是通关过程中所得到的平时难以获取的领悟。
比如所有大队的队长都必须通过的《临危》副本，无论在进入副本前这名队长有多不称职，从副本里出来后，他都一定会是一个优秀杰出，且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队长。
既能快速提升个人能力，又不会让一个人的行为变得公式化，这是《临危》副本中任何通关奖励都比不过的优势。
但是现在这个副本进度已经要过半了，许岁仍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提升。
他甚至还处于一种“退化”的状态，连巅峰时期十分之一的战力都不具备。
“难道是破旧立新？”许岁喃喃道。
凌景已经被凌余带走了，敌军也随之撤退，但许岁没动，其他将士也没敢动。
李山没听清他的话，轻声问道：“大将军方才说了什么？”
许岁猛地回过神来。
归澜和常安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他只听清了常安在说的话。
“我说……撤兵吧，让王进岳和赵德带着他们的军师来我帐中，”许岁顿了顿，目光落在地面干涸的血迹上，“准备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