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完果子,风屿落把钱数了数,一半给老李,剩下的一半揣兜里,喜滋滋带人去客栈,点了两只烤鸭一壶酒。
风屿落掰下鸭腿,沾了点辣椒,递给山无州盘子里,跟喂孩子似的:“快吃。”
茶壶把手有点滑,山无州抓了两次,给人倒茶后,抬眼看他,小声说谢谢祖师爷。
风屿落看出来了,也感觉回到两人还无芥蒂的时候,有种久远的怀念,心里那个高兴。
再没用的人,只要加一点天时地利,也能机缘巧合办成事。假以时日,山无州这个最有天赋的弟子,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神。
风屿落一口一个肉尽骨出,喝了两杯酒。
老李看了半天,开口道:“这家里人找过来了,老风你待会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呀?”
山无州笑容隐去,眼神渐渐淡下来。
风屿落也咯噔发慌。
回去吗,那假装失忆肯定装不下去的,山上那么多人,总有露馅的时候。
但不回去,要让徒弟伤心多久啊,那些人可还以为自己灰飞烟灭了呢。
还有山无州,要怎么面对呢。他失忆装傻两人相处还好,一旦说恢复记忆,两人肯定别扭的,这事没那么容易。
风屿落无意识把骨头嚼碎吃了。
山无州咳了一声,好不容易正常的眼尾似乎又红了。
让这样八尺壮汉的徒孙在自己面前委屈,祖师爷真受不了,要不然,再苦一苦两个徒弟吧。
风屿落慢吞吞道:“我这不不记得了,回去有些,怪,等等吧,等我想起来的。”
多几个月,等山无州彻底释怀,也适应两人变质又恢复的关系,到时再回去。
不然雷劫也白挨了。
风屿落拍板,就这样。
山无州果然笑了一下,说:“那我留下陪着师祖,等你恢复记忆,就带你回山。”
风屿落就听到前一句了,好险被没骨刺卡住,脸噎得通红,心想这是什么劫难,比雷劫难多了。
正心烦意乱,外面走过一个东张西望的姑娘,着急看了许久,才找到方向似的,走进来,直奔他们仨。
“你是仙人吗?”她问风屿落。
风屿落看看粗衣布鞋的自己,再看看仙气飘飘的山无州,佩服姑娘不以貌取人的眼光,摆手说他不是。
山无州起身,拱手道:“请问有何要事?”
她激动起来,语无伦次把事情说了,她叫赵梓生,刚刚她和未婚夫沈云在街上玩,想着天热,拉人去看驱虫香囊,可是刚松手,未婚夫就不见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姑娘抽泣起来:“他有点呆的,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找人,多少钱都可以。”
风屿落心里疑惑,这位姑娘怎么会求助他们,而不是报官?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仙人。人刚丢没半个时辰,怎么这样着急,万一人回家了呢?
山无州观察姑娘眉心郁结,点头答应,正好她衣服沾了那人几根头发,让她取下给自己,用来找人。
山无州让其他人在这等,和风屿落去了那香囊摊前,拿起头发施法念诀,还以为能找出那个人的行踪路线,谁知两人原地消失,进入一处幽暗空间。
那个叫沈云的干了什么事,人没在阳间丢,竟然跑游念秘境了。简单来说,跑到别人用意念造出的幻境里了。
没等适应黑暗,蓦地风吹来,有沙沙声,风屿落想这是什么,脸颊一疼,渗出鲜血。
“小心有暗器!”
风屿落连滚带爬想要找掩护,但四周空荡荡无处可躲,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四面八方扑来凌厉杀气。
电光火石间,山无州拔剑,罩出紧密防护,将风屿落拖到身后,手腕转动,将杀气震了回去。
烛火亮起,风吹起了满屋画纸。
山无州立刻回头检查,看到风屿落脸上的伤痕,突然呼吸艰难,伸手想擦拭,觉得不妥,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扭过头去,自责无比。
风屿落没看懂那小心思,随手抹了把脸,便打量四周,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好奇。
他本来不想来的,奈何山无州眼里的恳切,只好叹气跟过来。
年纪大就容易心软。
左右扫了扫,没有出口,没有人,还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头发追踪沈云在这,却找不到。秘境应该还有更深一层。刚才那四面八方的杀气,是对外人的威胁。
得找到新入口。
这里墙上地上都是画,像是一个画室,不过没有书桌,没有笔墨。
另外墙上地上有些不同,墙上画作比较工整,有泼墨山水,有飞禽走兽,有亭台楼阁,还有热闹的街道河流。
但当风屿落凑近看时,能看出画技生疏,比如眼前的上中下三幅画。
院落里的槐树花瓣凋零,天气阴森森的;
占了一大片的树干,没熟的梨子连续坠落十几颗;
沾了雨滴的牡丹花丛,阳光下有些透明。
一笔一画都很认真,就是少了份意境。
画师应该没有正经学过,只是自己摸索画就。还是有点好看的。
至于地上的画纸就有点瘆人了,都是大团涂抹的黑团,纸张边缘有横贯而出的线条,充满凌厉的怨恨。
随意撒在地上,层层叠叠,每一张都在注视来人,冰冷,凌乱。
摒去那股寒意,为了不踩在别人的心血上,风屿落拾起一张,自己站在那,偏头观察画上的黑墨。
山无州道:“师祖,你不怕么?”
这话提醒了他。这情景似有妖魔作祟,那他是应该怕还是不怕啊?现在怕有点晚。
风屿落便硬着头皮道:“有你在我怕啥?”
这黑墨涂得像小孩手笔,大约是叛逆期内心混乱。抬高往烛火处凑了凑。
身后有声音幽幽道:“是吗?”
空灵的不似活人,阴风吹来,烛火一晃,画纸随风飘乱起来,画上景物似活了过来,在人头上张牙舞爪。
恰好风屿落变化角度,看出黑墨下隐藏的脸,和黑洞洞的眼睛。
“……”有时候也想棍棒教导徒孙。
风屿落回头想捧场,却见山无州在右边角落仔细看画,根本不像作妖戏弄祖师爷的熊孩子。
那刚刚说话的人是?
风屿落擦掉额头汗珠,这种诡异环境都会故意吓人的,他是祖师爷,不用怕,便继续看画。
原先的黑洞眼睛下面,缓缓描摹,多出弯弯的微笑。
默默放下画纸,余光瞥到一片屏风。原来还没有,突然冒出来的,重点是半透明屏面后,并排站了几个人。
影影绰绰在动。
风屿落一阵心惊肉跳,当即快步要绕过去,半途被一只手扣住。
祖师爷在山上好日子过久了,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大起大落,都快魂飞魄散了,半晌看清是山无州,暗骂这小子身法快便罢了,怎么还悄无声息的。
山无州在耳边,声音嘶哑:“师祖,怎么不回我话?”
能听出有颤意。
风屿落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缓缓看去,昏黄烛光下,山无州眼神有些阴鸷,风屿落磕巴道:“你刚刚在角落看画吗?”
山无州没有回答,只是严肃盯着他,后眼神一松,放开他。
风屿落了然,怕是这小子也看到了幻象。
没有多言,两人走向屏风。
后面并没有人。
屏风足有九尺高,宽有八面折叠,半透明屏面上画了人像,远看像是有人站在这里。
八个人像,三个妇人,两个壮汉,一个老头,两个青年,个个身形慌乱,满脸惊恐。
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八人在动,拼命扒着屏面,像是想要爬出来。
风屿落抖抖肩膀。
山无州毫无波澜,目光停在第八扇屏面上,上面画着一位男子,形象和赵梓生说的大致相同。
是她未婚夫——沈云。
风屿落仔细瞧了,忽然想起来这人他见过。卖果子时候路过前面,当时还畅想过山无州也有这样简单美好的未来呢。
山无州点头,背影他也看过。伸手摸屏面,是丝质的,缩回手,微微皱眉。
怎么了?风屿落不解,也伸手摸去,被山无州拦住了。
“师祖,别碰,里面是人。”
人?人进到画里了?八幅画的意思藏了八个人?
风屿落惊骇,这个秘境害了八个无辜的人,把人藏画里,看挣扎样子,画里的世界必然不简单。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手指头渗血。
这时,沈云边上,又生出一扇屏面,空白的。
风屿落苦笑:“这是等着咱们进去么,可咱有两个人啊。”
山无州撇开脸:“我不会再让师祖有危险的。”
风屿落当没听见,继而寻找其他线索。
这些人怎么进来的,因何被困,总有缘由,目前看到的就是各种画,提示在画里么。
他赶紧又捡起地上的其他画纸,看有没有人脸。
这些泄恨之作,扭曲了最大恨意,那被涂抹的脸,就是画师最恨的人。
风屿落比较了几张,每张脸圆瘦长尖各不相同,不要紧,就算是恨意,也会百般掩饰,因为恐惧,也有因记忆痛苦而自我扭曲事实。
仔细看了很多张,辨认出相似的点。
风屿落找山无州要了纸笔,干脆坐地上,将比对来的脸型,眉毛,鼻子,嘴唇画下来。
眼睛变化多些,风屿落找了二十多张,也没能确定。
山无州在旁边观看,不忘警惕四周。
风屿落看累了,想了想,问山无州,刚刚他看到什么了。
山无州身形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