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还未进门便听得两人对话声自房中响起,她挑了挑眉,举步踏入房内。见那白衣小郎君正在喂自家小教主喝药,她啧了一声。
觅得声响,两人一块转头看向她。只见沐清若手一顿,将手中药碗放了下来,沉默的站在一旁。许妖娆将口中苦涩的药汁吞入口中,侧目看了他一眼,对罗刹道:“你怎么来了?”
罗刹举步上前,坐上沐清若方才坐的凳上,将站在一旁的他视若无物,伸手端上那碗被搁置的汤药,喂了她一口,许妖娆将药汁含入口中,未急着吞咽,两人对视一眼,她将缓缓药汁咽下,眉头轻皱:“好苦…”
罗刹搅了搅白瓷碗中剩余药汁:“怎么,难不成小郎君喂得就不苦涩了?”
“偏只嫌弃我?既如此着拾鸢去取些蜜饯呗。”
闻此言,沐清若接过话头:“我去便好。”
话语刚落便急着转身向外走去,两人见他衣袂消失在门栏处。罗刹将药碗递于她,将心中话语道出:“那日子将临近,我这几日回去思来想去,只想问你那控制蛊毒的药服下没有?”
许妖娆接过她手里的药碗,将那散发着苦涩的药汁面不改色的尽数饮入口中后,将碗放下,用丝帕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汁:“在计划改变我已经服下了。”
听此言,她舒了口气:“那便好,只是江原那边怎么交代?他那宝贝儿子必有所感应。”
罗刹略带担忧的看向许妖娆,见她面上淡淡的:“义父那我早已回信告知,无需担忧。”
将事问清后,沐清若也带着蜜饯回来了。听得脚步声响起,两人相视一眼,罗刹故将声音放大了些,道:“依我看那沐小郎君,倒也算得上人中龙凤,要不借着此事就此定下姻亲?”
沐清若闻得此言,脚步停滞,他忽然想听听许妖娆会怎样答复。过了片刻,屋内传来许妖娆的声音,只听她淡笑一声:“只怕人家会瞧不上我。”
罗刹答道:“我们家教主模样姿态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怎会瞧不上。莫不是他还想着找个天仙得以匹配?”
沐清若矗立在门口,听得两个人一来一往,想着终是不能在此窥听,正踌躇着。不想拾苑带着初无提着药箱从廊侧走了过来,三人迎面而至,拾苑心中虽怨沐清若,但经这两日沉淀,也未显露出来,只淡淡回礼。初无还是如同之前所见一般淡漠,这次却未看沐清若一眼,双眼不知飘于何处,仿若那夜的以笛音驱蛇杀他的另有其人。
沐清若淡淡向其颔首,想来此番举动已惊动屋内人,于是便随在两人身旁一同入内。屋内两人止了话头,神色自若瞧着他们三,罗刹见拾苑带着初无来给许妖娆换药,便借口称身子疲乏先走了。
拾苑将药箱放下,沐清若也将方才端来的蜜饯置于桌上,有点担心的看了眼许妖娆,她见他看向自己,朝他笑了笑,示意让他安心。两人在屋外等候相顾无言,沐清若靠在廊侧柱旁,看那一池的锦鲤在那一方天地安详自在的游来游去,拾苑则站在门前,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发怔。
未过多时伤口已经包扎妥当,初无带着药箱推门而出,此时眼神停留在沐清若身上一秒,便已略过。谁也瞧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拾苑心中敲响了警铃,但他也未曾显露出来,只上前牵住她的手,与沐清若话别。
沐清若看着他俩离去的身影,步入屋内,见许妖娆闭目躺在床上,上前为其拢了拢被褥。自那事发生,两人关系越加亲近了起来,有些事他也不甚避讳,好比说此前女子闺阁他是万万不敢入内的。
帮其掩好被角后,他也未走了,靠在床栏处静望着她。想着她的年纪应如同自己一般大小,却已是罗摩的掌教之人。又思及五年前罗摩几欲毁于走火入魔的许卿和手上,最后却被右护法魏冀伙同另一人谋划杀了许卿和。罗摩也因此易主为魏冀,可魏冀这教主之位未坐多时就被一干人等谋反杀了,再由她继位。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似是熟睡的许妖娆,忽然就有些好奇她的过往了。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乱了室内静谧,许妖娆半张脸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笑道;“还真以为我睡着了?”
沐清若看着她那双带着点狡黠意味的双眼:“倒是真以为你睡着了。”
他想那日她为自己挡剑流了那么血,尚未恢复元气,白日里多些倦意也是合理的。许妖娆将手伸出被褥外,脸上露出小女孩才有的娇俏模样:“我是故意装睡骗你的,我的演技是否精湛?”
沐清若笑着附和:“是是是,真实到竟让人瞧不透。”
得到赞许,她似乎更高兴了,精神也稍微好了些,直囔道:“睡了这么几日,总呆在房中好闷。”
听得许妖娆的抱怨,他想起自己的伤势也已好转了,此前正预备了向她提出辞别可这几天事发突然,行程也不由得耽搁了。此刻沐清若想他是不能在她伤势未愈之前辞别回无岐山,更何况离别之后他们的关系又要如何....
想到此处,沐清若紧抿了抿唇。许妖娆见他许久未曾回话,偏头看他:“你在想些什么?”
沐清若杂乱的思绪被打乱,笑了一声掩饰道:“没有想什么。”
他想这种话怎么好脱口而出。可她却不想那么轻易的放过他,故作气愤模样:“要是不说我可生气了!”
她作势将被褥拉上来盖住了脸,只露出乌发的发丝流露在外。沐清若无奈的笑了出声,发觉她自从受伤后心性也对他放开了,时常露出小女孩的模样,有时还需要哄一哄,例如此刻。
虽对其妥协,但他还是没说出自己的想法:“真的没想什么。快将被褥掀开,小心闷着自个了,得不偿失。”
见他倔强不言,许妖娆也不再深究,将被褥拉下,露出憋得通红的脸颊,脸上似乎有些气愤,将脸撇向里边:“哼....你走吧,这回我真要休息了。”
沐清若看着许妖娆小孩子气般的举止,眼中显露出的笑意加深,抬手抚了抚额角,想着她今日确实还未好好休息过,于是辞别:“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歇息。”
离去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未曾回应,便先回去了。听得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许妖娆偏过头,看着头顶紫色,她眼中一片澄明,丝毫看不出方才有与沐清若置气那副模样。
沐清若绕过廊道,回到自己现下所居的客房,看到门开出一道缝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脚步略快了些来到房门前,推开门竟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坐在茶桌前喝茶。
罗刹看着楞在房门口的沐清若,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挑了挑眉:“楞在门口做什么?”
见人发话,他踏步进入将门合上,不由得有些拘谨起来,因为罗刹应该是自许妖娆父母去世后,陪伴在她身边看着她成长的长辈。
来到桌前,沐清若也未坐下,只问道:“前辈来我这,可是有话要问?”
罗刹拿出一只杯子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两人眼神对视,她扫了眼凳子示意他坐下,见沐清若还愣住在那,心中不由得有些上火,语气也有些不客气起来:“让你坐便坐,怎么还跟根木头似的杵着,怎么如此不知变通?沐和泽就是这样教育徒弟的吗?”
见她提及师傅名讳,沐清若缓缓坐下,心中倒也不意外,他是知道师傅与罗摩的人有些渊源。见人坐下罗刹便开门见山起来:“我想问你个问题,希望你思虑清楚,把心中所想如实相告。”
沐清若闻言颔首。见人应允的如此痛快,她也就稍稍放下心来:“我想问的是,你对我罗摩的小教主是何想法?”
虽然想过罗刹说的是有关许妖娆的事,可没想她竟如此直白。沐清若白皙的脸孔霎时间染了一层绯色,支支吾吾道;“不知道....您问这些做什么?”
罗刹饮了一口茶水,看到此前少年显露出的神情,此刻心情却平静了下来,只提点道:“如实相告。”
沐清若低着头,认真的思虑起来,过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他抬起头坚定的望着罗刹:“我曾想过带她回无岐。”
紧接着他皱了皱眉,露出一脸苦涩神情:“可碍于双方的身份,现下的处境,我想她应是不会跟我一同回无岐山的。”
罗刹将他神色竟揽入眼中,再度问道:“那你愿意为了她,放弃无岐?”
闻此言,沐清若眉头皱的更深了,过了会他摇了摇头:“我无法....放弃无岐。”
他想到师傅临终前的嘱托:“并非因为身份,而是那份责任。”
罗刹眉眼松了松,如果沐清若回答了另一个答案,她可能还会心有疑虑,但现下倒也没什么好忧心得了,如若想让阿娆过上的幸福无忧的生活,无岐的环境比起罗摩更好些,能看得出眼前这个无岐山少年也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她不想阿娆为了恩情暖一条冰凉的蛇一辈子,能将这一切转圜的人似乎就在眼前。
她叹了口气:“你愿意听我说些阿娆的过往吗?但此事望你守口如瓶。”
沐清若本以为自己所言可能会让罗刹心生不满,可未曾想她竟然愿意与自己谈起许妖娆的过往,喜悦扫去心头盘踞的愁苦,他点了点头。
罗刹抿了口茶水,她眼神瞟向远方,思绪转换到五年前:“那是五年前,罗摩遭遇了易主之事,我那时被支出前往苗疆,等我回时才发现已经变了天。为了复仇我不得不尊叛者魏冀为主。”
“那时候的事你应该也知晓些吧?”
她向沐清若问道。他点头,想起师傅曾在那时收到一封密信外出寻人。罗刹继而又续道:“我本以为魏冀会做赶尽杀绝之事,可他却放了阿娆,将她逐出罗摩任其自生自灭。那时教中人人都觉得仅凭十岁的她能在外生存多久?我也觉着是如此。大约过了两个多月,暗探终于向我传来了她的消息。”
罗刹眼神变得哀伤起来:“正在此时魏冀派我外出,机会终于来临,我们余下一行人去往京城。探听道她被一个姓张的富商从人贩手中买出,此人虽在京城有个好名声,可私下确是个收养小孩教导他们侍人之术,供达官贵人享乐的小人。”
“等我们赶到他郊外藏置的府邸时,将阿娆还有一干弱小的孩童救出,从他们口中得知,阿娆因为前日逃跑被抓,差点被废了手脚,可因她貌美被某位贵人看重,所以只处以小惩。听清事由,我们手刃了那猪狗不如的东西,烧了那座府邸。”
她提袖理了理情绪,呼出一口气:“接下来之事你也应该知晓个大概了,详细的我就不谈了。”
言尽于此,罗刹看了眼神色复杂的他起身离去。沐清若听完此事震惊不已,他紧紧捏着拳,想起心中那张带着笑意的脸,那时弱小的她如果没有罗刹去救寻,将会遭遇如此不堪的事。她那时该有多害怕,从幸福美满的家辗转到落入一个卑劣小人手中,他头次觉得一个人死的如此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