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日子过后,迎来了一阵好天气。这几天许妖娆的字练的是越发熟练了,沐清若仔细对比两人字迹,一较相比之下竟也分不出有哪处不同。他将两张纸交叠着放在桌面:“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可以出师了。”
许妖娆将笔搁在一处:“这个虽可以了,但我还想学一样。”
她偏头朝他笑道:“想劳烦沐公子指点一二。”
他倒也没想着推脱,眼略略避开她的笑脸:“是什么?”
许妖娆抬手指了指正堂中央摆放的棋桌:“听闻你曾与智者师无异对弈,他输于你。”
“我对这棋局之事只略知一二,但在这方面不是很出彩,劳烦请教一二。”
沐清若颔首,两人来到棋桌前坐下。他持白子,许妖娆持黑子,两人交替在棋盘上规划着自己的棋子,你来我往。约莫有半柱香后,许妖娆细观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他所执的白子已成合围之势,将自己所执的黑子路数尽数堵死,何必再困兽犹斗,她将手中黑子丢入棋盒中,脸上淡淡的:“我输了。”
棋子落入盒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沐清若抬眼看她:“你其实还可以再琢磨琢磨。”
他指了指棋盘中的某一处:“下着或许可以死灰复燃。”
随着他所指之处看去,她暗自瞥了一眼:“你也说的是或许,如果不能得到完全性的胜利,那我宁可不要再继续垂死挣扎。”
沐清若见她面上虽淡淡的,却隐约觉得她心中似有不快之意,扫了眼外头的好天气:“倒不如出去走走,来了这些日子也未仔细见过罗摩的景色。”
许妖娆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看向外头春色:“也好。”
两人一同出门,顺着那条白玉石子路走出许妖娆所居住的桃院。走至外围,他见两旁都种满了桃树,枝叶上沾满了雨珠,沐清若伸手拂去,雨珠落入指间成水。忽有一只蓝色凤尾蝶从远处飞来,围在许妖娆身旁飞。她停顿住脚步,抬手指间微翘,蝴蝶停顿在她食指上方,仔细看时那对黑色的复眼好像正在瞧她,许妖娆意识到这或许是种无声的告诫。
沐清若注意到她指尖停住的蝴蝶:“这时节能出现蝴蝶还真是少见。”
许妖娆指尖微动,在她指尖上停留的蝴蝶振动蝶翼,向着远处飞去。一些细微的蓝色亮末从它翼上掉落,飘散在空气中消散不见。
他两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许妖娆掀开衣袖,露出右腕间的银镯子,只看了一眼,她便遮盖住了。两人再度前行,路中偶尔遇到些人,也则是在旁毕恭毕敬的对许妖娆行礼,她则是置之不理。
沿着一路春色,来到一片怪石嶙峋之地。沐清若忽闻有水声迸溅传入耳中,一股子水气扑面而来,他惊喜问道:“这山间居然有瀑布?”
许妖娆瞟了眼石堆,笑着回应:“我想你应当会喜欢,所以便带着来了。”
沐清若显得有些雀跃,往前走去,他急于想看看瀑布那番景色,是否如同书中一般,描写的别无二致。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跌跌撞撞的从那片怪石嶙峋处走出,那人身上衣衫褴褛,脸上神色癫狂,向着沐清若奔来。他察觉到危机,试图闪过,却被那人用那条束缚着手腕的长锁链缠住脚踝,拉倒在地。
沐清若重重跌倒在地,白色的衣裳沾染上泥土,来不及反应,忽闻一股恶臭迎面而来,原是那人拿着一块断剑残刃扑了过来,他挣扎着支起身子来不及顾及自己,朝身后许妖娆呼喊道:“快跑!”
正闭眼准备承受生死交际之时,一股桃香袭来,并未感知到预期的疼痛感,只听得剑刃刺进皮肉声响起,温热的躯体倒在自己怀中,他睁眼怔楞的看着前方,那人所持着的残刃刺进许妖娆的胸口,她倒在自己怀中,脸上血色渐无,鲜血从伤处流淌而出。
那人见刺错目标,愣愣的把剑刃拔了出来,血液愈加止不住的从她体内流出,沐清若搂住许妖娆,慌忙的捂住她的伤口,无措的安慰着:“会没事...一定会没事。”
她双眼紧闭昏迷着,不曾听得他的呼唤。那疯人拔了残刃,正欲刺向沐清若,却被人从后用刀斩断了头颅,鲜血迸溅而出,洒落在两人身上。沐清若抬眼看着前方,莫殊冷冷的收了刀,看着眼前重伤昏迷的许妖娆走上前。沐清若被热血溅了一脸,一滴血从他眼睑下方滑落。
他此时好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伸手用力扯出莫殊的衣角,哀求道:“救救她。”
莫殊蹲下身子,看了眼伤处,点了许妖娆周身几个穴道止血,从他怀中抱过许妖娆,快速向桃苑方向走去。
沐清若怔楞呆在原地,看着手中鲜血,忆起方才她受伤的场景,恍惚间眼角滑落下一滴泪。
等回到桃院时,院内已是人满为患,他站在白玉石子路上,看着侍从端着一盆盆血水从他身旁路过,沐清若脸色雪白,心里虽念及她的伤情,嚅动唇角却一句话也问不出。被罗刹女一把拉扯到廊下,莫殊也跟她站在一处,他双手抱刀,淡漠的扫了沐清若一眼。
沐清若看见罗刹女才算是定了定心,手紧紧攥着衣角低着头:“她还好吗?”
罗刹女艳丽的脸上有些烦闷,拍了廊下木柱一掌:“这群疯子...”
口中止不住的咒骂。从罗刹女的口中,沐清若这才明白那个人其实跟山脚下追杀他的黑衣人是一伙的,目标都只是为了杀他,可自己却连累了无辜的人受罪。沐清若无力的跌落在地上,他紧紧环抱住自己,眼神却止不住的望向那扇门。
莫殊抬手扯了扯正在骂骂咧咧的罗刹,罗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是闭了嘴,生气的靠在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端出水盆内的水逐渐清澈,三人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些许。拾苑从里推门而出,径直向三人走来,拱手道:“教主现在血算是止住了,性命无虞,请诸位安心。”
罗刹女有些心急:“让我去看看。”
拾苑没有阻拦,侧身避开,莫殊则是颔首抱着刀离开了桃院。沐清若看着拾苑,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没有开口。
拾苑看他满脸血污,衣衫上尽是些污渍,不成想往日里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物尽能沦落到此番现象。他内心毫不为其所动,心想许妖娆为他受如此重的伤,心中有些怨怼,不客气的向其下了逐客令:“沐公子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教主这边有我们时刻关注着,不劳您费心。”
拾苑言语中毫不留情面的冷漠,沐清若听得明明白白。他在无岐山中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事事处理妥当,可来到这后,事情一切走向都变得那么不受掌控。他看着手心残留着的血渍,心中黯然却不得反驳。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站起身子,离去前对拾苑道:“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尽管吩咐。”
拾苑未给予理会,吩咐人去给沐清若送去洗浴的物品后,便忙着料理许妖娆这边的事宜了。
罗刹推门而入,屋内没开窗透气血腥味很重,拾鸢在一旁料理,见她进来便退了下去。罗刹掀开珠帘,步入房内来到床边,深紫色的纱帐被挂钩束着,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的许妖娆,坐在床沿边伸手握住她露出外的手,叹了口气。
她想她心中似乎明白了一切,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还装睡呢?”
许妖娆闻言睁眼看她,虚弱的笑了笑:“真的很累。”
罗刹看她脸色好似一张白纸一般,心中虽难受,嘴上却始终强硬着,冷着脸:“自作自受。”
见她是真生气了,许妖娆努了努嘴角,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蔻姨。”
只听得这声叫唤,罗刹终是冷不下脸,替她掩了掩被褥:“要真觉得那小郎君好就留下来,何必要受这些无妄之灾,绕来绕去的真的是麻烦,我是真真想不透你这脑子里都在计谋些什么。”
她是真心疼她,从石涯窟里头出来的人常常被折磨的神志不清,下手能有什么轻重,看见许妖娆满身是血的模样时,自己的心真的是无法平息。
许妖娆回握住她的手,微张了张嘴:“我没事,剑锋刺的是心口上方,不会有事的。”
“顶多就是让那个傻小子担心我几天。”
说起沐清若,罗刹想到方才在外他那副狼狈的样子,还被自己无形之中数落了一顿,忽有些忍俊不禁:“你倒是把人家给吓坏了。”
“我想他小小年纪从无岐山才出来历练没多少个日月,落到我们这个贼窝,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事了,偏偏又遇上你这么个小魔女,耍猴戏似的逗着人家玩。”
说到此处,她转而一脸正色的模样:“但以后可不许这样,以损伤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来博取他对你的怜悯之心。”
许妖娆垂瞳,敛了敛心思后笑道:“知道啦,蔻姨。”
见她应允,罗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想起青绕临终前的嘱托,一时之间心情竟难以平复。
窗外夜色深沉,犹如沐清若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还是一阵恍惚,看向自己的手心,血液流动而出覆盖在手心的滚烫感似乎还能感受得到,那一刻她的生命也差点随着血液流逝而飘散了。
沐清若很是懊悔自己,但更多的是无措。他的记忆飘远至入罗摩前那段时光,他与同门师兄弟下山历练,却遭歹人截杀,与他们失去联系。
直到误入罗摩危机才算解除,那是被她救的第一回,又回到今天,这是第二回,这回却差点害她失了性命。
他摸了摸腰带上系着的玉牌,看桌上已经冷却的饭菜,心中挣扎一番决定起身去看看情况,哪怕是在屋外悄悄的瞄一眼也是好的。
刚推了门准备出去,拾鸢却突然来了,他抬眼看着沐清若,淡声道:“沐公子,教主请你过去一趟。”
沐清若闻言连忙颔首应之,跟随在拾鸢身后来到许妖娆所居,两人步入屋内。只见室内灯火通明,拾苑正在喂药给许妖娆喝。
她背靠两只绣枕,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两侧,脸色还是那般苍白。只看了一眼后,沐清若便低下头,因为愧疚迫使他有些不敢面对此时此刻的她。
许妖娆注意到他细小的举动,屏退在内服侍两人,独留他们俩在内,她笑着看向沐清若:“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沐清若闻言举步上前,将心中所想抛出:“为何要替我挡那一剑?”
她不做思虑笑道:“因为心悦于你啊。”
听着回复的如此不认真的话语,沐清若头一次没有对此做出反驳,抬眼看她,极力忍耐着自己此时的情绪,他咬了咬唇瓣,声音亦有些沙哑:“即便是如此,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感知眼眶微涩,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态,只垂着头极力隐藏着。
见沐清若如此,许妖娆眼中闪过一丝暗色,继而笑着回应:“嗯嗯,明白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低着头选择闭口不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她不急,静静等待沐清若梳理好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他背过身抬手揉了揉眼,整衣敛容。一脸正色的转过身来看她,黑发少女在烛火照映下,朝着他展露出一个极耀眼的笑容,此刻沐清若再没与其错开眼,而是大胆的直视她。
此时他抛开了心中一切偏见,沐清若想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师傅终其一身去爱慕一个人的感受,此刻完完全全的展映在他的心中。
沐清若不再否认,其实在那晚透亮的月光照映在廊下弹奏琵琶的紫衣少女身上时,他已经失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