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下,这样的一幕同时上演了四十五次。
顷刻之间,宣州城门处所有的城防兵都没了气息。新交班的“宣州城防”很快便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中两个人拉动机关,打开紧闭的城门,门外的军队如一片黑云,悄无声息地飘进了城。
童珣的军营就驻扎在离宣州城门十几公里的地方,营中一片节日刚过的祥和。
刚来宣州时,童珣还戒备着皇上随时要讨伐他,沈家会不会搞小动作。但吐缶恒病倒之后,从去年十一月和平到现在,他觉得雍朝那群废物是不会对他怎么样了。便肆无忌惮起来。
此时,这位车骑将军正在自己的营帐中亲近新得来的美人。她身材瘦小,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纱衣打扮得精美漂亮,却仍然掩盖不住拘谨和害怕。因为她过来时碰巧瞧见上一个被送进童珣这里的女人,披头散发,浑身伤痕,脸上只有青紫肿胀。
灯火映出账外一个人影,那人低声道:“大人,您要的酒送来了。”
童珣头也没抬,随口吩咐道:“进来放下吧。”
人影抬起一只手撩开帐门,深埋着头,平举托盘,小步走进来。
那少女听到有人进来,不由得害怕地想要转头看去,却被童珣一把捏住下巴,被迫对上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她眼见那恐怖的脸越来越近,浑身都僵硬了。突然,旁边发出叮咣一阵声响。
这让那张脸停了靠近的动作,反而拉远了,不满地转头呵斥道:“磨蹭什么呢!送完酒还不快滚,别耽误老子办事!”
这句话说出口的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身上淋了一身冰凉的液体。
少女一个哆嗦,抬头望去,然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童珣的头上被砸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血连带着酒瓶渣子和酒液流了一头一脸。他虽然形容凄惨,甚至睁不开左眼,浑身却散发着醇厚的酒香。
他暴怒,也顾不得什么女人了,在被砸的那一刻就起身抽出旁边的刀往身后砍去。对方侧身躲过,作势往右边劈手夺刀,却抓住童珣左眼睁不开的破绽,反向提膝一顶他手肘,童珣吃痛,刀竟然脱了手,连连向后退,带翻了一片餐具玩器。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一抹脸,才注意到这人虽然穿着营中的衣服,但脸很陌生,还有一双世所罕见的红色眼睛。
“我说是谁竟敢来找老子的不痛快,你就是那个兖州刺史?”童珣呸了几口嘴里的血,指着他怒道。
“哦?你还认得我?厉害啊。”
白照鸿接住他脱手的刀挥舞几下,钢刃切过空气发出呼啸声:“刀不错。”
“少废话!我军营里上万的兄弟,不管你是怎么潜进来的,有什么能耐,今儿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童珣缓过来,闪身退后一脚把桌子往白照鸿那踢过去,趁机反手抄起刀架作武器。可惜被人夺走兵器本就是致命失误,他有刀都弱白照鸿一筹,更别提现在两手空空。
他尽自己所能把这架打得声势浩大,越打心里越没底——按说这么大动静,就算他帐外那几个站岗的被白照鸿杀了,巡夜的路过也早该发现了,可是外边的人就跟死了一样。
童珣觉得不妙,且战且退,想要卖个破绽借机逃出去,却低估了对方,就这么因着这个破绽被砍倒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打烂一地的酒水果菜弄得鞋底滑腻,使不上劲。
他已经脱力,挣扎起来十分滑稽,一边在地上扭动一边色厉内荏地大喊:“人呢?!来人!快拿下这个奸细!”
好像回应他的叫喊似的,话音才落,一个人猛地撩开营帐门走进来。童珣大喜,以为是哪个巡夜的小兵,忙不迭道:“快叫护卫队!拿下此人……”
不对。
他瞪着来人的衣服,那身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门派能穿的天极派校服,声音戛然而止。
天极派作为保皇的走狗,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怎么想也不能是帮他来的。这人身上衣服又整洁干净,没有一点混战过的痕迹,他自己的军营他清楚,营中夜间戒备森严,不可能把一个生人“请”进他的营帐。
童珣疯了似的大叫起来:“你也敢掺和?你们等着!我们童家不会放过你们,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好烦。”白照鸿一刀背拍晕了童珣,世界立刻清净了。他现在已经掌握了戴着手串的力度,保证这一下能让童珣一天一夜醒不过来。
他把刀往旁边随便一插,转头看向进来的人:“你就是沈延津提过的……天极派这次的增援,祝闲?外边已经处理过了?”
这是一个白净漂亮的青年,身上规规矩矩穿着天极派弟子服,看起来相当仙风道骨,和白照鸿之前假扮的道士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他眉眼间透着一股微妙的阴郁,甚至可以说那脸上有近乎实体化的野心。
祝闲一直看着白照鸿,听见这句问话,走近前来,还未说话,十分突然地单膝下跪,垂头恭敬道:“多谢您当日救命之恩,祝闲没齿难忘。”
白照鸿感觉很茫然,赶紧往旁边错开一点,一时没敢轻易回答,思考好几秒问:“我不认识你啊。”
祝闲仰起头看他,没有从地上起来:“在下曾有一名为‘东风’。”
他本想说那我也不认识,又突然迟疑了。最后还真在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
说来话长,在他那三辈子高中生活之前,他曾出于无聊观察过某一个世界,那世界里有个影响着当时世界走向,十分重要的人,就和面前这位长得差不多,也姓祝,名叫祝东风。
此人一生经历复杂,非要概括起来就只剩两个字:凄惨。最后也是选择魂飞魄散自尽而亡,连轮回转世也不能。他觉得这下场实在太过严重,就顺手把他魂魄拼了拼,也没有放在心上。看来这是不知怎么的,在那之后被系统捡走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时间还不算久远,白照鸿很快就想起来了。但他也不能确信,还是重复了一遍:“祝东风?”
系统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不出意料,是得知玩家真名后的通知。
对方听见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阴沉了下来,却又借着起身的工夫调整好了,笑道:“您只叫我祝闲就是了。”
他站直了身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白照鸿出了军帐:“天极派弟子已经按计划给童氏军的饮食下了药,他们都昏过去了,但没有性命之忧。还有些醒着的,也都已经扣押。等大部队到了,再处置他们即可。”
“天极派也打算参战吗?”
祝闲摇头:“暂时不会,此次出手只是保护宣州百姓。”
“那你呢?你姓祝,正好吐缶恒没有后裔和兄弟。”白照鸿停顿在此,没有往下说。
他脚步一停,转身对着白照鸿拱手:“我正有此意,只是还有一事,不得不请您相助。”
听上去事关重大,白照鸿不得不跟他到了个隐蔽的角落。
朝廷部队从城门处过来本就要不了多久,此刻已经姗姗来迟地处理起被药倒一地的童氏驻军。他们俩算是这件事的核心之一,久不露面,已经有人在边上找寻,祝闲也不敢废话,开门见山道:“我确实有夺位之心。”
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祝闲上一世死时未竟的事业就是复国称帝,此时天时地利人和,他肯定会干。
而且,白照鸿这边同时还触发了任务。
【恭喜您触发本世界主线任务“帝业”。】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注5)】
【世界主线进展将影响本世界最终走向及所有玩家任务,参与世界主线的玩家将在结算时依据贡献度分配点数。如世界主线未完成,本世界将有随机一位玩家死去。】
【请全力辅助当前世界主线负责人完成世界主线。】
“但你当了皇帝,四年之后也得离开这个世界,并没什么意义。”白照鸿很清楚问题所在。这也是他在上一个世界全力支持亚莱西亚而不是自己顶替的原因,快穿者走了之后,那些人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这不只是一个游戏。
“是的,所以我想请您帮我留下来。”祝闲道:“我想留在这里,不再走了。”
白照鸿这下有些诧异了。
“您也清楚,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他的长篇大论刚起个头,就被白照鸿打断:“为什么?”
祝闲闻言,微微侧过身去,苦笑道:“您不是看过了么?”
他本就是皇族出身,但家国被灭,收养他的师兄弟在最后一刻指他为魔修,将他斩杀,爱人也因他而死。
他死时怒不可遏,如今再提起这一切,竟像在说他人的故事。
“但你的爱人即使死去,也还在那个世界轮回,你如果回去,下一世很容易和她再续前缘。”
祝闲摇头,没有解释,而是接着刚才的话说:“如果我真能在这里坐上那个位置,我一定励精图治,善待百姓。既然如此,我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何必还要去参与什么游戏,争什么成功呢?”
“我与系统商量过,它说如果它不能完成任务,下场也是个死,不在乎回不回去,但我们都没有脱离系统的办法,只有您能。”
见白照鸿沉吟,他抢先解释道:“这是我在上苑武会时认出您之后有的想法,您已经救过我一次,如今又擅自来求您帮助,实在惭愧。”
“这也不难。”白照鸿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了,甚至开玩笑道:“正好我的任务是当将军,你最后随便封我一下就好了,我倒不用努力了。”
祝闲大喜,当即就要下跪叩拜:“大恩不言谢,在下一定谨记!”
白照鸿赶紧伸手拦住了他。
伸手时,他突然看见自己左手上的念珠串,突然想起来:“对了,这个手串……”
他的话被一个通传的士兵打断了。那人气喘吁吁地说:“可算找到您两位了!……”
祝东风只好抱歉地冲他点点头:“抱歉,之后有机会再与您详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