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绳索连接着房外的铃铛,铃声拉扯着仆从的注意,像是巴普洛夫的狗。
顷刻间,章府管事推门而入,“老爷。”
“客厅还有谁?”
章老问了一句,然后被唐迎弄得有点烦躁的章乾直接点了最得意的学生,道:“汤幸来了让他先来。”
不准备先见其它人了。
“汤少爷已经到了。”管事回答。
“嗯。”
见章乾点头,管事退出门外请人去了。
相比名不副实的唐迎,汤幸的才名却是实至名归的。
章老并不需要对对方的文章进行教学,只用指点一些应试技巧。算是他今年收到的学生里最轻松的了。
唐迎那样的,要不是牧老太君亲自找上门,他都得找理由拒了,奈何龙头杖他也不想受。汤幸这样的,就算宁驸马不打招呼他也会留下。
章乾做了五届考官,他手下的学生,要是连桂榜都上不去,他自己都嫌丢人。
唐迎还不知好歹,哼!
“哼。”书房里的章老没有哼出声,书房外的章府小厮倒是哼出来了。
章松灵将手中的糕点盒子一放,磕在石桌上,大大的哼了一声。
柳清霄正在路上思考新的文章,被声音惊动后抬头。回头一看,笑道:“章府的小厮怎么跑这里来了?”
难怪没在游廊处见她。
“你才小厮,你才小厮。”坐在凉亭中的章松灵气嘟嘟的,将盒盖打开,捏着点心就往自己嘴里塞。
柳清霄收敛了揶揄的神色,笑了笑没当回事,“我又没有穿小厮的衣服。”
说着,往回走到侧方的亭子里,帮她倒了茶水,“小心噎着。”
“才不噎。”章松灵嘴里包着点心反驳。
柳清霄捡了一个,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道:“确实不噎。”
于是端起茶杯自己喝了。
然后章松灵肉眼可见的又生气了,抱着点心盘子就连说不给。
最后一块点心下肚,章松灵将盘子放回食盒,端着空盒子走掉了。还特意拎走了亭子里的茶壶,一口水也不给唐迎留。
柳清霄看着她吃完又看着她走,稍有些不解,就专门为了让我看她塞点心吗?
不过确实味道不错,想再吃一块。
柳清霄背着手往章府外走,心里想着不知道下次能不能问出来点心铺子,或者多蹭两块?
掂了掂手中的文章,柳清霄叹气。
章老府上的小厮有点过于活泼了。
从第一次在章府吃掉竹谊斋点心开始,就总想着用东西勾引他。近来更甚,大概是已经在多次勾引中试探出了唐府少爷的口味,愈发投其所好。
柳清霄……柳清霄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每种点心都口味绝佳,兼顾色香。并且每旬都是新品类,令人舍不得错过。
是他小小的放纵。
但后果也还是有的。对方已经学会跟他当面发脾气了。而章老到现在都不给唐迎好脸色,府上的青衣小厮想必居功甚伟。
等出了章府,柳清霄扫视一眼,没看见马车,然后才想起自己是走来的。正好文宣和翁蔷也到了府门口,三人晃悠悠的往长街走去。
走出了章府范围,柳清霄站在巷口蹙眉。
今天怎么,感觉空落落的?
两秒后眉头散开,柳清霄回头看一眼章府。
没有被汤幸阴阳的第一天,想他。
希望他发现错过我的时候不要太生气,柳清霄的眼神扫过章府门前刻着严府暗纹的四轮马车。
严家人彻底离京之后,理所当然的,严尚书留下的所有资源都归了汤幸,包括严府。
但汤幸用得很不在意的样子,除了严府换了个汤府的牌匾,府上的下人都没改一个。
天天坐着刻着严府暗纹的马车进进出出,也不觉得碍眼。
走到南平坊正街,彻底看不见章府,柳清霄才垂眸。
其实汤幸确实是很实诚的君子,除了唐迎,上京没有一个觉得汤幸刻薄的。就算为着唐迎,旁人也最多啐一个伪善。
就连最开始对他多有恶感的阮延马,都会在上元夜心平气和的赞一声汤幸好文采。如果不是因着和唐迎的关系,大概率两人也能得个君子之交。
汤幸把所有的刻薄恶毒都放唐迎一人身上了。在唐迎身边的汤幸,小人得让人不忍直视。
每回柳清霄从章府书房出来,汤幸都看着他的脸色适时送上嘲讽,不贬低两下不舒服。
柳清霄有时候都在想,汤幸是不是把每次见面刷一下负分当作了日常任务。
不会还定期写信去梁州报备吧?
胡思乱想着,柳清霄定神,又经过了曹相门前。
这一次他才注意到,相府的规矩改了,门前的收帖人铁面无私,无人能再用银钱开路。
大佬走前只略略介绍了朝中变动,却没深剖原因,不知曹相的致士跟坊间流传的童谣有没有关系?
或者再看一看内廷?毕竟相府三百内廷五百。
想着又摇头,就算内廷真的同时变动了,也不会是因为一则童谣。从来高官落马,受贿都只是表象,尤其还在封建王朝。
将目光收回,柳清霄继续往前,顺便再次摇晃脑袋将刚才想的东西都甩出去。
想太多了,烧脑。
走到唐府门前,柳清霄没有进去,对翁蔷道:“去把马车带来,我们坐车回候府。”
“今天不在这里住下吗?”翁蔷比较喜欢这里。
“第一次来,看看就行,而且也不能在这里常住。”除了四房,唐迎几位成家的兄长都住在候府,是因为他们买不起上京的宅子吗?
“哦。”翁蔷不理解,但是点头。
柳清霄解释道:“唐府没有分家,小辈是不能自行建府的。不过你们要是喜欢,可以常来。”
像很多次一样,坐上马车回到候府,柳清霄又再书房窝了一下午。其实他更想去唐府的书房窝着,那里还有两室一厅。
但是候府并不接受自家五少爷在外面长住,就很痛苦。
柳清霄只能偶尔去逛逛,现在就想去了。
……
晚间,候府书房的灯烛常亮,今天的大伯有点不对劲。
在书房站了一整晚的柳清霄只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今天不仅没有软榻可坐。在书桌前站立听询的柳青霄,连腿麻跺脚都被定安侯黑沉沉的眼神止住了。
于是今夜唐迎愈发乖巧。
定安侯代替他做会议记录,而柳清霄被迫站了两三个小时的军姿。
最后一笔写完,定安侯放下毛笔,看了看自己写的记录。
看来这项工作还是该交给唐迎。
他从书桌后抬头,看向额间已经布满汗水的侄子,例行询问,“最近学习如何?”
“还好。”柳清霄乖巧点头,回到:“章老今日说我有进步。”
“是吗?”定安侯语调升高的反问。
不等回答,又道:“正好,我今日碰见章老了。”
章老上午出门,恰好出行的目的地在宫墙之内。
从太和殿中出来的定安侯非常巧合的偶遇了等待召见的章乾,然后非常顺便的打了个招呼,闲聊中又非常自然的聊到了自己今年新收的学生们。
于是书房中一片安静。
我就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受此折磨。知道了根源的柳清霄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章乾枉为人师。
“唐迎,你去年一年在做什么?”
柳清霄嗫嚅,没说出话来。
“你天天在书房就是窝在榻上睡觉吗?”定安候目光黑沉沉的望向他。
“唐迎,你知道候府对你的期待吗?”
柳清霄点头,然后看着地板。这花纹蛮好看的,跟地板一样。
“你就是用这个回报的?”定安侯看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要是连桂榜都上不去,还考什么科举,读什么书?荫官算了。”
说完又气愤的说一声,“母亲太溺爱你了,去年就该为你延请先生的。”
去年定安侯选了好几位先生,都被柳清霄拒绝了。老太君看出孙子不想拜师,又觉得他向来刻苦,就答应了。
结果只是刻苦给他们看的。
定安侯瞪着唐迎。
柳清霄没抬头,乖巧羞愧的样子。心里叭叭的反驳,您要是去年延请先生,怕是得发现唐迎刚考完秀才就成了傻子了。
定安候瞪了一会儿。发现作用不大,于是放平缓声音,“你要真不想学,至少也要先走完科举这条路。”
他笑容温和,“运气好的话,一年就走完了。”
说着又严肃了表情,“要是考不上,你就一直考,候府供着你再学三年。”
说完定安侯看向下首的唐迎,“但是小迎,你的自由只到今年八月,这次要是考不上,我就拆了你书房,让你日日去学堂学习。”
“有先生看着,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堕落的。”
柳清霄心里打了个哆嗦,带动着身体也抖了一下,麻痒一涌而上,勉强维持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
好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