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仁发胀。
萧宅全员到齐。
难怪,这边也举家出动。
连她哥那对刚结婚的小夫妻都要专程赴宴。
那混球肯定也在老宅待着。
凌晨和今早的未读消息还晾在手机里,但聊天记录里压根没提今晚家宴的事。
该不会……
日光正浓时,轿车转过盘山公路最后一个弯道,云湖公馆闯入视野。
白色希腊立柱支撑着四层楼高的玻璃穹顶,穿过层层水帘构成的安全屏障,中庭翡翠色泳池蒸腾的热气正氤氲开来。
会客厅天顶采用整面流线型水晶玻璃,三组弧形沙发环抱着中央的墨色天然石茶几。
围坐交谈的众人听见脚步声,立即从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起身。
官清晚的视线快速扫过萧家众人,却没找到熟悉的轮廓。
她不动声色咬了咬下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礼物袋提手。
是还没下来吗?
来不及多想,萧辞已经走到她身边,风度翩翩的唤她,“晚晚。”
“萧辞哥。”她将包装精美的礼盒往前递了递,“妈妈让我准备的礼物。”
特意加重后半句的咬字,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有些话必须说明白,她不想引起任何误会。
“好。”萧辞接过深蓝色丝绒礼盒,指腹在缎带系结处轻轻抚过。
究竟是沈听岚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心意,此刻早已不重要。
沈听岚闻言立刻瞪了官清晚一眼,碍于场合,强压下火气。
明明只是让女儿送个礼物表示谢意,却被说得像是自己硬要掺和。
“午饭这就开始,咱们边吃边聊。”司南希没留意这边的动静,吩咐佣人将菜品陆续端上桌。
官清晚向萧家几位长辈依次问过安,在沈听岚和司南希中间的位置坐下。
她夹了片糖醋藕片放进小碟子里,清脆藕片裹着酱汁,咀嚼时却尝不出酸甜滋味。
所有人都已入座开始用餐,为什么萧司彦还不下来?
是知道她来,所以不想出现,故意躲着她?
还是根本不知道她今天来?
“晚晚尝尝这个龙井虾仁。”司南希用公筷夹起一尾透亮的虾仁放进她小碟子里。
她连忙敛了心神:“谢谢伯母。”
虾肉裹着茶香在齿间绽开,鲜甜弹牙的触感总算让味蕾苏醒些许。
余光瞥见沈听岚正不动声色打量自己,她握着筷子的指节又收紧几分。
片刻后,她趁着沈听岚和司南希聊天时,从口袋中摸出手机。
点开萧司彦的聊天框发过去一条消息:
[在哪?]
手机立即震响:
[赛车基地和宋淮安比赛。]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住。
他们这么快就和好了?
没等她追问,新消息紧跟着跳出来:
[要来吗?去接你。]
“……”
来接她?
难道他不知道她此刻就在萧家?
[你不知道我来你家做客?]
消息气泡几乎同步弹出:[什么?]
[我妈妈和你妈妈不是闺蜜吗?今天我们全家来做客。]
[等着。]
垂眸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官清晚鼻腔莫名泛起酸涩。
所以,萧家全员在场,上官家所有人也都在。
唯独缺少了他,是吗?
她眼球小幅度转动,视野内是司南希精心养护的容颜。
浓黑眉峰与高挺鼻梁构成的轮廓,细看确实存在相似之处。
可为什么就是不爱萧司彦?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能把所有温柔都给别人的孩子,却连余光都不愿分给亲生儿子?
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在意都成了奢望?
血脉相连的羁绊,原来真的会被单方面斩断吗?
她视线转折点明确,落在对面萧辞身上,他正与上官君衡谈论公司事务。
从父亲专注倾听的姿态来看,显然对他颇为赏识。
玻璃转盘载着各色菜肴缓慢旋转,官清晚的竹筷悬在炸海山骨上方。
咬下去的瞬间听见“咔”的脆响,油润和清爽搭配得正好,玄关处蓦然传来佣人略带疑惑的问话,“二少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紧接着,是男生一道听不出情绪的低音,“回来拿东西。”
官清晚却捕捉到一抹自嘲的尾音,像被雨水打湿的灰烬。
明明回自己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在他这儿倒像误闯禁地的陌生人?
这下彻底验证了她的猜测,萧家人果然把今天的宴请消息瞒得严严实实,居然把血脉相连的亲儿子排除在外。
真是讽刺!
胸腔里平稳跳动的心脏倏然泛起异样波动,除了惯常的同情与怜悯,竟生出几分陌生的心疼。
她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只把这种陌生的情绪归类为朋友间的共情。
官清晚抬睫,顶灯光束攒住两人在潮湿空气里相撞的视线,发涩,颤栗,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啧,挺热闹啊。”
男生脸上挂着一副标志性上邪魅狂狷笑容,黑色耳钉却在光晕下折射出锋利寒光,与他此刻冷冽的眼神完美呼应。
“你怎么回来了?”司南希手指攥紧竹筷,她完全没料到萧司彦会突然回来。
昨天试探着问他行程时,明明得到的是句带刺的“不在家碍您眼。”
此刻人却懒散立在那里,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阴鸷。
餐厅吊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晦暗光影,空气中飘着佣人刚端上的热汤雾气。
“回自己家有问题?”他尾音轻飘飘上扬,视线扫过主座上妆容精致的妇人。
佣人说这话尚可理解,连他的亲生母亲也要重复这句。
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多余,嫌他碍眼?
是认为他破坏了温馨的家庭聚会?
他回趟家倒成了罪过?
顾及上官家的人在,司南希强压着火气没当场发作,余光瞥见官清晚始终盯着自家不成器的混小子,赶紧扯出个笑:
“晚晚,这是我小儿。”
“小儿”这个称呼让官清晚羽睫颤了颤。
为什么要用这么疏离的称呼?
分明是亲生骨肉。
就因为他性格顽劣,剑走偏锋,整个家族都心安理得冷待他?
可惜她这人向来护短。
官清晚漂亮的双眸透着不加修饰的直率:“哥哥好。”
每个字都浸着甜润的尾音,偏又放得又轻又柔,似春燕掠过水面时翅尖不慎沾湿了涟漪。
一瞬间,男生心腔中所有的郁气消散殆尽,女孩总有办法精准戳中他命门。
顶灯在他眉骨打下阴影,却盖不住他看透人心的眼神。
小姑娘那点小心思早被他看穿了——装不熟?倒挺有意思。
他最擅长应付这种“假装陌路”的戏码。
既然她要演,他自然奉陪。
“妹妹好。”
他颇有兴味的挑着眼尾,音调压得格外低磁。
这调调他练过千百回,专治各种不服软。
“你们随意,我拿点东西就走。”
而后耷拉着眼皮用余光刮人,偏生嘴角要死不活勾着,浑身透着股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的疯劲儿。
走个屁,谁走都轮不到他走。
他今天非把家庭聚餐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既然都选择瞒着他,既然都咬死了不跟他交底。
那谁都别想舒坦吃饭,不然他萧字倒过来写。
官清晚浓密睫毛织就的罗网,将男生所有情绪波动尽数捕获,故作一副懵然的模样,“哥哥不坐下吃饭吗?哥哥不是家里的一员吗?”
萧司彦显然没料到这番说辞,更被连续两声“哥哥”打得措手不及。
原本紧绷的面部线条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我就不碍人眼了。”
男生傲然的眉眼间噙着层淡漠,明明散懒的调调,却带着刺。
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得官清晚喘不过气。
凭什么萧家人都在场,偏要让他像个局外人似的晾着?
凭什么?
在沈听岚好几次戳她胳膊警告后,她眨着水润的狐狸眼,将原本要翻的白眼转成无辜弧度,用很甜软的音色说:
“哥哥这么帅怎么会碍人眼?”
该碍眼的是他们全家才对。
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大概像极了她自己,在医院病房内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任由生活碎成扎脚的玻璃碴。
心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男生没说出口的伤口或许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汩汩渗血。
原来这就是感同身受。
一桌人被官清晚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停住筷子。
司南希握着汤匙的指骨收紧,勉强勾起唇角轻声打圆场时,尾音带着没藏住的轻颤,“晚晚,他回来有事,你吃你的。”
这话说得轻巧,官清晚偏要撕破这层窗户纸,“这个点肯定还没吃饭,哥哥坐我和伯母中间吧。”
女孩一声声“哥哥”,缠得他耳膜痒,喉管痒,心口更痒。
“饿死了。”
他其实吃过午饭了,更不想和他们一家人同桌吃饭。
但女孩仰着脸等回应的模样,像捧着颗刚剥壳的荔枝,莹润得让人舍不得碰碎。
官清晚闻言立即会意,转头朝正在布置餐具的佣人示意:“麻烦再加把椅子,摆在我和伯母中间。”
“马上办。”佣人忙不迭应声。
主家少爷要在老宅用餐,安排座位本就是分内之事。
待新椅子摆放整齐后,官清晚仍不满足。
“哥哥,我们都是挨着妈妈的。”
女孩温软的声线裹着未经世事的直率,像把未开刃的软刀。
这句状似天真的提醒,却将亲生子与继子间的界线挑得明明白白。
萧司彦身上流着司南希的血,当母亲的偏心亲生子本是天经地义,哪有反去关照外人的道理。
女孩的话像雪山融化的第一捧春泉,清凌凌漫过心岩,升起汩汩暖流。
这种陌生的温热感在胸腔蔓延时,萧司彦才惊觉自己在微微发颤。
这些年缠绕周身的审视目光,或是冲着萧氏集团的泼天富贵,或是忌惮着萧家太子爷的身份。
唯独此刻褪去了所有浮华称谓,他在女孩清亮的瞳仁里望见自己最本真的倒影。
偏偏给予这份温暖的人,是他在混沌世界里初次心动时抓住的光。
就算前路坎坷,哪怕要付出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既然是照进他生命的第一缕晨曦,就该永远停驻在他的苍穹下。
人还淘然忘机中,女孩下一步动作让他本就压不住的唇角更加藏不住笑。
纤细手指捏着公筷,在转动的玻璃餐盘上精准拦截每道菜肴。
“哥哥,这个龙井虾仁好吃。”
“脆炸海山骨好吃。”
官清晚边夹菜边念叨,有条不紊将每道菜夹到萧司彦面前的小碟里,不一会儿就摞成了小山尖。
浸着红油的螺肉叠在晶莹虾仁上,浓油赤酱的辽参挨着翠绿鸡毛菜,黑松露油花顺着碟沿往下淌。
满桌人举着筷子面面相觑,看着平日里冷着脸的官清晚此刻像只屯粮的松鼠,还在继续往摇摇欲坠的食物山上添雪菜目鱼块。
萧司彦却眉眼含笑凝视着女孩,任由她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堆成小山。
在座众人都不愚钝,自然察觉到两人间涌动的微妙气场。
空气里浮动的探究目光越来越多,到底有人按捺不住好奇。
“晚晚,你和阿彦认识吗?”
说话声是萧辞温润如玉的嗓音,仔细听还压着点情绪。
可当事人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不认识。”
两道清冽声线意外在空气里相撞。
没有眼神交汇的否认,反而让四周气压骤然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