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风和西风手术完成,哪怕是在这里守一整晚,她也绝不会挪动半步。
“谢谢。”官清晚的声音有些沙哑,感官也有些麻木。
她机械伸出手接过东西,紧紧攥着手中的塑料袋子,睫毛用力压住眼底漫上来的水光。
他们四人陪在官清晚身边实在太久了,久到连彼此最细微的小习惯都刻进了记忆里。
当年跟在她身后喊“大小姐”的青涩少年们,如今眉宇间都沉淀着成熟男性的持重。
这些年官清晚像株不惧风雨的雪松,从不在他们面前展露脆弱。
无论遇到什么变故,她永远挺直腰背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
唯有深夜蜷缩在被褥深处时,她才敢咬着被角无声哭泣,眼泪把枕面洇出深色的痕迹。
现在她很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把心口堵着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可残存的理智在提醒她,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必须逼着自己撑下去。
手术室的红灯还刺眼亮着,要亲眼确认南风和西风平平安安被推出来,要看着监护仪上的波浪线重新规律的跳动,要等到他们苍白的脸上恢复血色。
终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医生快步推门而出。
他抬高下颌扬声宣布:“手术成功。”
短短四个字让三人同时卸了力,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病房内监测仪规律作响,刚经历手术的两人因麻醉效力未退,仍昏沉无力闭着眼。
官清晚望着监护面罩下熟悉的面容,胸腔泛起一阵温热。
这场持续数小时的手术但凡出现半点纰漏,此刻的平静都将化作灭顶之灾。
东风见两人情况基本稳定,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他看着大小姐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这数个小时内她几乎没合过眼,忙上前两步低声劝道:“大小姐,夜已经深了,您劳累了许久,此刻也该好好休息了,我送您回去吧。”
官清晚的目光在两张苍白的脸上又停留片刻,确认监护仪上的数值都在正常范围,这才颔首道:“好。”
转身时仍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病房的玻璃映出她泛红的眼角。
两个人能挺过危险期已是不易,接下来只要安排专家会诊,配合康复治疗,总归能慢慢恢复的。
*
翌日,官清晚悠悠转醒时,日头早已高悬。
昨夜支付完车费后,手机耗尽电量自动关机,回到卧室仰面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混沌的梦境里仍缠绕着零碎思绪,南风和西风何时才会醒来。
她给黑屏手机接上充电线,踩着软底拖鞋慢吞吞挪下楼。
楼下佣人早已备好午餐,空荡荡的别墅内此刻只剩她独自一人。
阿姨十分了解她的口味,做的全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菜肴。
吉品鲍苗皇,淮山云耳炒百合,金汤脆米东星斑,桂花冻……
腹中空荡荡的难受,等回过神时餐盘已经见底。
官清晚扯了张纸巾在唇边胡乱蹭了几下,抬眼瞥见挂钟时针正指向下午一点。
刚回到卧室按下开机键,锁屏界面就跳出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
置顶消息是东风的:
[南风和西风已醒。]
[请大小姐放心。]
她回:[我马上去医院。]
再将手机屏幕往下滑动,映入眼帘的是【顾让】和司书他们发来的消息。
消息内容显示昨夜她的芭蕾演出片段被人匿名上传微博,话题广场实时讨论度正以异常速度攀升。
她不在乎,潦潦草草回复几条。
目光一寸一寸向下移动,是母亲和哥哥发来的消息。
他们在得知南风和西风出事的消息后,迅速联系了顶尖医疗团队进行救治,并配备专人全天候照料。
信息末尾还特意叮嘱她:
[不要太担心,我们半个月左右就能回去。]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南风与西风早已成为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存在。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编辑一条信息回复母亲:
[妈妈,这段时间我会在医院陪他们。]
她心里清楚沈听岚大概率不会同意,所以在发送消息前,她早已绞尽脑汁找好措辞:
[数学竞赛即将来临,我希望能有更多时间做卷子,每天完成试卷后都由您亲自检查。]
沈听岚自然会接受官清晚的提议。
对她而言,学校虽开设高等数学这类核心课程,但繁杂的公共课与通识教育占用过多时间,导致学习精力分散。
医院病房特有的安静氛围反而更适合深度学习,没有突如其来的校园活动打扰,不必在不同学科间来回切换。
这种纯粹的学习环境显然更有利于数学知识的构建与巩固。
手机屏幕持续亮着,最后的消息全是萧司彦发来的。
对话框里堆叠着相似的疑问,都在追问她昨夜为何突然仓皇离开。
他特意提到,看到她把细高跟鞋遗落在后台,这般失态的模样实在罕见,问她是不是朋友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她斟酌许久:
[嗯,朋友出事了,昨晚走的有些仓促,鞋子帮我扔了吧。]
消息气泡几乎瞬间变成已读状态:
[很严重?]
[嗯,我请了半个月假,助理的事等我回学校再说吧。]
[好。]萧司彦简简单单回复了一个字。
他知道既然她不愿多说,必然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很识趣没再多问。
*
一连半个月,官清晚每天都寸步不离待在医院内陪他们。
每晚十点前都会准时将当天完成的五套试卷,用手机逐一传送给沈听岚。
而第二天总会收到沈听岚发来的各种评价。母亲在消息里会详细列出她之前就做错过的题型,毫不留情质问她为何又犯完全相同的错误。
沈听岚总是用直白的语气反复强调,要求她必须及时纠正这些问题,字里行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但她总是心不在焉听着,偶尔含糊应几声“知道了”等母亲话音稍顿便借口要回病房,草草结束通话。
第二周某个半阴半晴的午后,南风他们准备出院。
常年锻炼打下的强健体魄,让两人的伤口愈合得比常人快得多。
办完出院手续后,官清晚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是沈听岚发来的消息:
[妈妈明晚回去,我希望回家能看到你。]
明晚?
可萧司彦的赛车比赛就在明晚十点。
最关键的是她早已答应要去现场加油。
她不确定沈听岚具体几点能到家,但她早就和萧司彦约好,明早要去赛车社团的休息室碰面。
沉思片刻,打下一行字:
[我明晚在学校的,妈妈。]
消息发出去后始终没有回音,她猜母亲大概已读不回。
夜已经很深了。
整座城市陷入死寂,连最后一丝喧嚣都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官清晚直挺挺躺在床上,四肢僵硬平摊着。眼皮明明沉重得发涩,瞳孔却固执倒映着天花板上晃动的虚影。
她的病还是复发了……
呼吸忽然变得轻浅。
这些年不断循环的化疗、复发、抢救,将最后一点求生念头也磋磨得近乎透明。
主治医生说得对,这样先天不足的心脏,原本就该早早停止跳动。
而病魔最终获胜时刻,反而迎来真正的释然。
*
次日破晓,官清晚收拾妥当往楼下走。
黑色轿车早已候在庭院里,她随手将书包放在后座,朝司机打了个手势。
昨夜正要关机时,屏幕忽然亮起的光刺得她眯起眼,萧司彦的对话框突兀地跳出来:
[明天早晨给我带早餐,我想吃学校附近的那家小笼包。]
“……”
这人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官清晚耐着性子回复:
[可以,一笼够吗?]
萧司彦:
[够,放辣椒,再加一杯豆浆。]
“……”
要求还挺多。
但还是尽量保持礼貌:
[可以,我睡了。]
萧司彦:[嗯,晚安。]
官清晚瞥见消息后直接关闭手机提示音,随手将手机反扣在枕头上。
她认为没有必要每次都配合他的节奏给出回应。
而手机另一头萧司彦攥着手机紧盯屏幕,消息提示音始终没响起,他凝着对话框内最后一条自己发出的消息,喉结烦躁的滚来滚去。
突然扬手把手机摔进抱枕,他扯开居家服领口低咒一声,眼底翻涌着晦暗情绪。
*
官清晚没让车直接开到店面正门,在街角就示意司机停车。
推开玻璃门走进包子铺时,萧司彦正瘫坐在塑料椅子里玩手机。
听见门响,他慢吞吞撩起眼皮,漆黑瞳仁像黏了强力胶似的粘在她脸上。
“助理比老板来得还晚,学妹不给个理由吗?
明明压着脾气,偏要用轻飘飘的调子刺人。
官清晚神色平静,将脊背抵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着搁在桌面,一脸无辜样:
“学长没说要来。”
音调藏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像刚拆开包装纸却发现礼物不是自己期待的模样。
要什么理由?
来的晚难道就罪大恶极了?
打工仔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拴在老板裤腰带上的电子宠物。
老板自己不当人没事,但她绝不能跟着犯糊涂,得把自己当人,得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萧司彦浑不在意,两条长腿没个正形伸到官清晚面前,就差直接把脚搭在她身上了。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发梢凌乱翘起两撮,目光扫过她牛仔背带裤时,从鼻腔哼出声笑:“学妹幼不幼稚?都多大人了,还穿背带裤,怎么,是想装嫩呢,还是心智就停留在幼儿园水平了?”
“没学长幼稚。”官清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冷淡又干脆的直接回怼。
连张卫生纸都要斤斤计较让她还回去的人,到底是谁幼稚?
“点餐了吗?”她实在懒得给这浑球好脸色,扭头眯着眼打量起贴满整面墙的彩色菜单。
“没有。”萧司彦黑眸一眨不眨盯着她因烦躁绷紧的侧脸,懒懒应声。
官清晚忍了又忍还是从牙缝里挤出话:“学长喜欢杵这儿当门神?”
她实在想不通这混蛋到底犯什么轴。
大清早七点不到就蹲在包子铺,不点餐不扫码,单是支着两条长腿戳在座位里玩手机。
她来迟了还要给他个借口,怎么看这人都像脑子搭错了线,行事乖张得离谱,完全就是个神经质。
玻璃门外的阳光斜切进来,正好笼住萧司彦半边身子。
他忽然塌下腰往前探,手肘压得折叠桌吱呀晃动,混着熬夜后沙哑嗓子的清冽竹香扑面而来:“等你啊,小没良心。”
“……”
到底是谁没良心?
“等我也是挺闲的。”官清晚懒得再跟他废话,沉着脸站起来往餐台走。
可还没等她迈出几步,萧司彦理直气壮的声音慢悠悠从背后追上来:“确实闲。”
她收住脚侧身睨过去,手指叩了叩椅背:“萧老板,少吃点盐,对小脑好。”
萧老板?
真难听。
几分钟后,官清晚双手稳稳端着两笼正冒着袅袅热气的小笼包回来。
瞧见萧司彦像个彻头彻尾的大爷一般,大大咧咧坐在那里优哉游哉等她,忍不住把蒸笼重重搁在桌上,话语冲口而出:
“学长,我是不是还得像伺候老佛爷一样,把包子恭恭敬敬递到你嘴边,您老人家才肯舍得动动您那尊贵无比的手和脚啊?”
说罢,冷声命令:“拿豆浆去。”
萧司彦这才磨磨蹭蹭站起身来,还故意用肩膀蹭她一下的:
“急什么呀,这不给学妹当苦力去了么。”
“……”
她想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