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山继续说:“王女不必质疑自己的权力,权力来自于谁并不是那么重要,谁的权力不是假借他人呢?大臣们的权力来自于君上,儿子的权力来自于父亲,妻子的权力来自于丈夫,女公子的权力来自于吴王。吴王的权力来源复杂,来自于朝廷的册封,来自于吴国的军队,来自吴地臣民的拥戴……权力本就是别的人或物赋予的!”
“这天下之人,谁又不渴求从别人那里获得权力呢?商人向官员贿赂大笔钱财寻求权力,文人读上几十年的书,去当官向皇帝寻求权力。所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权力是从上至下的,也从下至上。士兵从将军那里获得权力,将军从君王那里获得权力,但君王又反从士兵和将军那里获得权力。”
“萧长清和魏红敢这样对待王女,只是因为王女宽和仁善。因为王女的仁善,久而久之,吴王宫里人人都不会将王女手里的权力当一回事。人人都越过王女,效忠吴王殿下。”
“所以,权力也是需要人去践行的,王女只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人手而已。王女若想塑造自己的权威,我愿为王女效劳。”
贺重山跪在地上,郑重地向宝莹行了一个大礼。
“你说的对。”宝莹缓缓点头。她想起离开吴王宫前,四下也寻不到一个能带她离开王宫,去追萧长清和魏红的人。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效忠的是吴王。
而不是她王女宝莹。
宝莹手里的权力不是持续的,不久的将来是会消失的。就像这王宫里以前每一个王女一样,等她们嫁人离开王宫,就跟吴王宫的权力没多少关系了。
因此,哪怕他们因她获得了权力,实际却效忠的不是她。在需要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像魏红一样背叛她。
望春暴跳如雷:“对什么对?哪里对了?效劳?你想怎么效劳?”
愤怒地怼完贺重山,她又盯着宝莹:“你们真的要去杀掉萧长清和魏红?”
望春一个头两个大,她左看看宝莹,右看看贺重山,突然感觉这两个除了父母外她最亲密的人,她竟然一个也不了解。
“你说话呀?”望春努力地晃了晃宝莹,“你出来是为了去杀掉萧长清,杀掉魏红的吗?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当然没有。”宝莹冷静地回答。
私奔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没打算对萧长清和魏红做什么。
可她是很不甘心的。
所以当融容找上门来,要以渎职之罪捉拿魏红时。她觉得融容真是聪明,心里暗中也有一些畅快。
可萧长清呢?他私奔了,没有哪条法律禁止人私奔,自然也没有对私奔之人的惩罚。
可宝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明明她贵为吴王的女儿,却不能让那个私奔的男人付出任何代价。
但要让萧长清付出什么代价呢?宝莹也是不知道的。杀掉他吗?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罢了。
私奔,可罪不至死。
可就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他,宝莹又不是很甘心。
望春还盯着宝莹。
“我自然不会杀他们,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宝莹没好气地说。
望春仔细打量宝莹,她看上去不像在说谎,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王女。她松了半口气,转去怒视贺重山。
然而贺重山并没有看着望春,依旧和宝莹对视着。
“你这样是很冒险的。”宝莹说,“不管我们是被抓回去,还是办完事回去。你作为我们三个人之间最强力的执行者,很难不被我父亲迁怒。”
“我相信王女会保下我的。”贺重山答,“您是个有担当的、品行高洁的人。”
“哼,如果我真的让你帮我杀人呢?”
“属下义不容辞!”贺重山铿锵有力地答道。
“付出都是有回报的,而且是等价的。你未免有些高看我了,也许我并不能给你等价的好处。”
贺重山扯起一个笑:“这世界上有能力、有才干、愿意为上位者办任何事情的人多如牛毛。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缺少的是机会,缺少一个有权力、且愿意重用我们的人,就如当年的魏红一样。”
“魏红不愿意珍惜她得来的机会,可我愿意,只求王女给我这个机会。”贺重山的眼眸里映着火星,亮得惊人。
宝莹沉思良久,有些不甘心的说:“我是给了魏红一个机会,可她把我当了跳板。她若是拿我当跳板爬得更高也让人敬佩她有本事,哼!”
可魏红居然跟一个依附吴王,等同于要当吴王赘婿的男人谈情说爱,还私奔了。再对比融容对整个女侍卫群体名声的维护,魏红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不屑。
“可你也知道的吧,像我这样的身份嫁了人就会离权力越来越远。一开始吴王是我父亲,之后吴王会是我弟弟,再之后当吴王的会是我侄儿。你现在投奔我跟周武王打进朝歌时投奔纣王有什么区别……或者……”宝莹的语气严厉了起来,“你也是只是想趁这最后的机会踩一踩我这块跳板。”
“王女,像我这样的孤儿都还在努力,你更不应该妄自菲薄,你只是没有认清你手里的权力而已。”贺重山说,“越靠近权力的人,越能获得权力,有些人天生就离权力很近。王女你,生下来就在权力中心。就连望春运气都挺好,但她离权力比你远很多。而像我这样的孤儿,出生就离权力很远、很远。”
“您现在是吴王的女儿,等将来要去当凉国的王后,依旧身处在权力中心。只是,当王后可不比当王女。当了王后,你就得想办法将权力抓在你自己的手里,才好行使权力。”
“而我愿为你效劳,当你权力的践行者。”
宝莹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以来,她先是被萧长清和魏红的背叛占据了脑子,后又琢磨着要怎么出逃,等逃出来适应了两天马车的颠簸后,又发现望春和贺重山腻腻歪歪地在一起,又让她不高兴地想起了萧长清和魏红。
她还一直没有好好想过,她要远去凉州当凉国的王后这件事!
嫁给萧长清和嫁给凉王,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一个不过是需要依靠她父亲的公子哥,一个却是和她父亲一样裂土封王的王侯!
不过她也不知道王后该怎么当,她的王后母亲早早死了,她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来,她父亲会安排好一切。
不过……
宝莹看着地上的贺重山,又重新开心了起来,爽快地说:“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可比望春有用,比魏红、融容也更有用。
因为他会直接效忠自己!
宝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你若是想娶望春,也没必要非得经过她父母的同意。”
“嗯?”贺重山疑惑地望着她。
“望春爹娘是我娘亲的陪房,他们看管的田庄是我娘亲的嫁妆……我娘亲死后归了我。她的婚事她爹娘同不同意也没那么重要,我同意就可以了……”
看着望春投来的不善目光,宝莹的声音弱了下去。
“好啊!你成天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望春怒不可遏地看着宝莹,“学得可真快啊!这么快就学会了把身边的侍女许配给狗男人!”
“我没有,我是说我同意你们成亲,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宝莹有些心虚,很快又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你自己选的男人,我是成全你们!”
“哼!我……你……”望春深吸一口气,骂道:“我没有!你懂个屁!”
宝莹:“……”
她确实不懂这些谈恋爱的男女在想什么。
望春放弃跟宝莹纠缠,又转头去骂贺重山:“你怎么是这样一个坏人?”
“我哪里坏了?”
“你怎么敢怂恿她去杀人。”
“我没有,我只是提出一个能让王女解气,又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方案。王女有自己的主见,没有要杀人。”贺重山解释道。
“若她要杀呢?”
“那我就听命行事。”
“……你怎么能杀人呢!”
“……我干的不就是这份工作吗?”
“……那怎么能一样?!你的工作是保护王女的安全,杀掉那些要伤害她的坏人,不是杀无辜之人!”
“那我跟普通侍卫又有什么区别?我只想告诉王女,我愿意听她的任何命令行事。至于她想杀的人是不是无辜,该不该死,那不由我来判定。”贺重山理直气壮地说。
“好哇!你们……诡辩!”望春气了一个倒仰,她盯着贺重山:“你不许教坏王女!”
她又盯着宝莹说:“你不许学些坏东西。”
“总之,我不许你们干坏事!”她将饭碗扔在地上,气匆匆地回马车去了。
篝火旁的两个人枯坐了许久,夜色越来越深沉,他们意识到望春是不会再理他们了。
宝莹在新下属面前被侍女望春甩了脸子,有些挂不住,必须得说点什么:“明明她想嫁给你的,我许了她又不乐意。”
“因为她想自己做主婚事,并不想被当被奖赏的物件。”贺重山解释道。
“我没有。”宝莹小声叫道,“我是说,我可以同意你们成亲。”
“王女只是说这话的时机不对,在望春心中,她想嫁给任何人王女都会尊重她的意愿。但在我效忠王女后,王女立刻同意我们得婚事,这就像是把望春给我当了赏赐,她当然会不开心。”贺重山耐心地说,“王女以后许诺别人跟着你有好处的时候,不要给出这么具体的说法。含糊着说,大家都明白的。”
宝莹:“……”
她觉得自己又被教育了一遍,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没第三个人知道,她决定放弃挽回面子。
“你得把碗洗了,明天还要吃饭呢。再给我烧些热水,我要洗漱。”宝莹吩咐贺重山,又嘀咕道:“还好,她是吃完晚饭发的火。”
宝莹压低了声音,又叮嘱道:“我们俩可不要把她得罪狠了,要是明天早上她气还没消,你可记得做好早饭。”
她就带了望春一个侍女,望春只要罢工一天,她宝莹就要不成人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