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底，重庆。

“将军，如果您需要翻译，可以由刘耀汉先生负责。”委员长的专职翻译皮宗敢上校对魏德迈说道。他说这话时丝毫没有瞟向林安的意思。

林安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脸上没有显出任何异样。委员长的意思？还是刘耀汉又在四处活动、给自己谋差使了？她侧目看了看皮宗敢，这位只比她年长六岁、却毕业于黄埔六期的皮大哥高出她一头，她只能看到他笔挺军装上的纽扣，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谢谢，不用了。”魏德迈简单地低头瞟了一眼他胸前的姓名牌，“皮上校。”

魏德迈可不像林安那样内耗。他选择什么人做翻译，还犯不上看别人的脸色。

皮宗敢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道，“当然，取决于您。”

会议室门半开着，魏德迈迈步而入，径直落座。

“今天我们要讨论魏德迈将军提出的青年军组建方案……”会议主持人陈诚开口。

会议流程格外顺利。青年军的主要组织和人员几乎全出自土木系。201到209师一共九个师、三个军的美械装备，虽然不敢说土木系能全部拿下，但至少吃下八成，已足够令人心满意足。会议决定：一切仿照驻印军旧例执行，立即展开征兵，今年10月后空运美械武装。

散场后，魏德迈与委员长简单寒暄后便欲离开，陈诚却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将军，您的用人眼光倒是别具一格。”他指着名单中的黄维，“黄将军赋闲这么久，您竟然还能想起他。”

“很难忘记。”魏德迈轻笑了一下，“他的部队差点害我身边的重要下属受伤。”

陈诚闻言大笑，带着几分戏谑地瞥了一眼林安，“确实委屈林小姐了。”

魏德迈顿了顿，“我派人专门去核查过情况。虽然14师缺额严重，但并不存在腐败问题，我对黄将军还是抱有信心的。”

说完，他拿起帽子戴上，简单地朝陈诚点了点头，“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慢走。”陈诚客气地回应。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魏德迈和林安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魏德迈所谓“派人核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这个年轻姑娘，俨然已经成了魏德迈的厂卫了。

初春的重庆是一年中天气唯一不冷不热的时候。也给回陪都的林蔚添上几分好心情。回来除了工作，当然是要来与陈诚谈一谈的。他照例来到陈公馆。从门房到老妈子，早与他熟识了，迎他进会客室稍坐了几分钟，陈诚就来了。

“蔚文，你那个‘侄女’，最近风头很劲啊。”陈诚落座，“恐怕当时运作杜聿明成驻印军总司令，八成也有她的建议了。”

林蔚到底还是为林安说了句好话，“但是如今青年远征军，不还是我们吃的大头么？要我说，她也就提供一些建议，具体决策还是魏德迈做的。”

“那是自然。”陈诚说，“只是她恐怕是魏德迈之雪艇、岳军了。”（王世杰、张群，都是蒋的秘书。）

林蔚劝解，“对杜光亭之流，看魏德迈的意思，也不是一意偏心他。尤其是现在组建青年军，什么意思？还不是嫌驻印军不够看了。你也不必气闷。”

“哼。”陈诚摇了摇头，“现在人用人都喜新喜速，五日京兆，我实在看不惯。”

林蔚笑了笑，给他斟上茶，转开话头，“她之前被关麟征鞭子打了，那伤实在不轻。就是为了报复他而提拔黄培我（黄维），也是有可能的，你今天在魏将军面前提他，实在有些太促狭了。”

陈诚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慢悠悠地说，“当时组建远征军，可已经是十拿九稳了。虽然说我对第六战区放心不下，多次拒绝，但是委员长做了我很久的工作，那话间确实是属意于我做总司令的。没想到最后拆成了霍揆彰和杜聿明，还把你拉了进来。人人都说魏德迈熟悉中国政治，现在来看，查租借物资的事情、还有青年军的组建——这些都罢了——但如今魏德迈带她去美国开会，实在便可以证明这位林小姐在魏将军心中分量不轻。那么以此观之，也许当时杜光亭狠狠吃饱，恐怕也……”

两人说话间，罗卓英也进了会客室。陈诚便停住了话头，气氛微微一滞。陈诚不欲在罗卓英面前深谈这些关于对美军的揣测——尤其是，罗卓英曾一意顺承史迪威，与美军关系复杂。虽然史迪威最后下场不明，但多少他是有些亲美的。便道，“尤青，恭喜你履新青年远征军的副总监啊。”

罗卓英向他摆了摆手，“都是辞公提携。”

陈诚淡淡笑了一下，“还是魏将军给面子。”

陈诚将话转到了第六战区上，“我虽然名义上也领总监的职位，但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收拢第六战区上，目前部队残破，很需要整理。但此次收复迅速，也算是一个大号天炉，在薛伯陵面前扬眉吐气了。”

“什么狗屁天炉。”罗卓英自顾自地坐下，“辞公你太给他面子了。无非是个后退决战，哪个不会？薛伯陵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倒是郭汝瑰这个小鬼，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要打常德，谁知道最后是奔重庆来的。如果一开始按他的意见调十八军上来，也许不会退到石牌。”

陈诚点点头，“是，这次要给他记上一功。他在参谋上还是有一些天分，业务办的不错。他很有些参谋天分，第二次长沙会战做的战术作业也很有章法。”

林蔚默默喝着茶，见二人渐渐停了话题，才开口道，“说是这次鄂西会战，空军起了大作用，是么？”

陈诚和罗卓英对视一眼，都点点头。

“具体怎么说呢？”林蔚来了兴趣。

陈诚解释：“一方面，是空军飞机架次多，制空权完全在我们手里。因此日军的调度我们看的清楚，不至于被战术棋牌呢。而且他们调度也困难，成队列的行军没有不被轰炸的。到20日之后一连十天晴天，空军连日出动。”

“另一方面，FAC嵌入了11师，就使得空袭的精确度大大提高。几乎让每个营都变成了榴弹炮营，这样，再加上地利之便，使得11师几乎完好无损地击溃了对面师团。这种战损比，是抗战以来少见。”

林蔚想起第一次远征的时候廖耀湘的新22师也打出过这种战损比，但他犯不着破坏气氛，于是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罗卓英心有戚戚焉，“最近几个月在重庆，跑空袭是越发的少了。以前我对空军半信半疑——毕竟飞机和飞行员实在是太贵了，现在看来，贵有贵的道理。只靠陆军傻干，是不行的。”

陈诚嗯了一声，“FAC这个东西，是新生事物，之前放养了一段时间。是放在一个女营长手上带着的，人员也非中央航校毕业生，而是大学生多些。我看不很妥当。可以与王叔铭商议，请航校接管，也能把它的招募、训练纳入正规流程。”

他又看向林蔚，“不知道这个女营长——我忘了其姓名，是否与陈纳德有什么关系？”

林蔚沉吟了一下，说，“应当是没有的。不过我打听一下，再回报。”

陈诚点点头，皱着眉说，“靠裙带关系的人太多，实在是党国不幸。拜托蔚文兄了。”他想说‘前有林安，后有这个女营长，无不是巴着美军将领上位。’但想到林蔚似乎与林安关系尚好，也就不再说了。

罗卓英凑趣道，“我倒是听说，陈纳德新交了个中国女朋友，是个大学生，小他三十多岁呢。说是中央社派去采访的，因此‘一见钟情’。似乎叫做陈香梅。”

“哦？尤青，消息灵通啊。”林蔚说。

罗卓英摆了一下手，“我也是听下面的人乱说的。不过有鼻子有眼，像是那么回事。”他补充道，“说是已经出双入对了呢。”

林蔚笑了一下，没有吱声。

陈诚的笑容收了起来，说，“在昆明总有些女学生和美国人混在一起，我实看不惯。真是有辱斯文。”

“也许人家两情相悦呢。”林蔚不咸不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