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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姑获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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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假期,重章回了家。

那天阴雨绵绵,重章穿着雨靴,跟着重国强还有一大堆人攀山越岭,去祭拜隔了十几代的祖宗。

山路湿滑,重章摔了好几跤,每一次重国强都是远远看着,等重章艰难爬起来后,重国强才露出笑容,说:“爬起来继续走,祖宗才会看见你的诚意,以后才会庇佑你。”

重章点了点头,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们一家不是本地人,这些山头埋葬的也不是他们的祖宗,这大井村的人都这么穷,老祖宗连自己的子孙都庇佑不过来,怎么会分一点福荫给重章呢?

第五次,第五座山,在一座据说是清朝大学士的墓前,重章仰起脸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扫爷爷的墓?”

雨越下越大,重国强自己也很狼狈,刚点燃的烟头就快被浇熄了,他不耐烦道:“还有几个地方没拜呢,今天估计没空了,再说吧,什么时候去扫你爷爷的墓都行,又不着急,你要是急,你自己去吧。”

说完,他走上前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虔诚得不得了。

下了山,重章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家,重国强皱着眉头正要发作,好在村长拉住他说:“让他回去吧,脚本来就不好了,走这么多路肯定不太舒服。”

“事儿真多,回去吧,回去吧。”重国强挥手,“下次再也不带你来了。”

没有下一次了。重章走回家时,心里这么想。

他浑身湿透,回家换了身衣裳,然后去敲李婶房门,李婶最近嗜睡,敲了很久才回应。

重章率先看到她的肚子,顿了顿,才抬头看她:“他不想去,你要去吗?”

李婶点头,收拾出一个筐,里面装着线香、龙凤烛、金元宝和黄表纸,递给重章一把锄头,而自己提着一把镰刀,两个人就这样冲进风雨里,往人迹寥寥的山上去。

野草长得快,重章辨认了很久,才找到重福田的墓,李婶不好弯腰,做一会儿就要休息很久,大多数都是重章在锄草锄地。

李婶教重章在坟头压一圈黄表纸,在瓮前凿小坑烧香烧纸,烧不起来,起了火苗就会被雨水打湿。

打火机那簇微小的火焰会被风吹歪,烫着重章的大拇指,熄灭又点着,熄灭又点着,不断反复烧那一小片皮肤。

李婶出声打断他时,大拇指已经被烫红了,重章意兴阑珊收回手,把打火机放进口袋里。

“收起来吧,回家再烧。”李婶把东西拿出来,又重新装进红色塑料袋中,看着瓮好一会儿,问,“你做梦梦见过他吗?”

“刚出事的时候梦见过,现在没有了。”

“那比我好,我一次也没有梦到,”李婶摸了摸肚子,笑笑说,“死人过得不好才会给活人报梦,他不来找我们就最好了。”

两人下山,到达山腰时,李婶指着一棵树下说:“重章,要是我死了,就把我葬在这里,这里离你爷爷不远不近,刚刚好。”

“为什么不葬在爷爷旁边?”重章想了想说,“我听其他老师说,以后不可以葬在大山里了,可能爷爷也要迁坟去其他地方。”

李婶静默片刻,收回手,轻声道:“那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走了一段路,李婶又问:“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把你生下来那个。”

重章的雨靴沾着泥块,抬起来仿佛千斤重,他喘了口气才回答李婶:“不去了吧,我不知道葬在哪里,他们从来没有带我去过,也许他们自己也没有去过。”

“那算了,”李婶重复说,“那算了,当我没说过。”

在山脚,他们遇见了周巧巧,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让重章意外的是,她的肚子也大了很多,那张小瓜子脸越来越清瘦了。

周巧巧的伞移了过来,撑在李婶头上,李婶把雨衣帽子撂下来,擦了擦脸问她:“怎么傻站在这里受风受雨?”

“我想看看,”周巧巧指了指山里,“他们现在上山去扫克坚的墓。”

“你想去的话,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问出这句话,重章就被李婶大力打了下肩膀,她侧过头,雨冲掉浑浊,她的眼神透露着凌厉和凶狠。

重章一愣,听见周巧巧说:“你不知道吗?女人是没有资格去祭拜的,他们觉得我快要改嫁了,连让我进家门都不肯了。”

“唉,回去吧,”李婶牵着周巧巧的手,“他们一家都这么无情无义,不明白为什么你还要生下这个孩子。”

“因为这是克坚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啊,不能因为来得不是时候,就不要他了。其实克坚的叔叔也说过这样的话,说是改嫁的话,还是打掉孩子比较好,打胎和养身子的钱他们家出了。”

“听起来他们也替你考虑过,总比我好,我老公一死,婆家就把我赶回娘家了。”

周巧巧捂嘴笑了笑:“不是,他们家怕我生下个男孩子,到时候拿孩子去要钱要地,亲爹妈在我嫁人以后都不念着我了,外人又怎么会为我考虑这么多呢?”

“哎,那就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李婶拍了拍周巧巧手背,“我看诚哥是真的喜欢你,真心实意对你好,你再考虑考虑吧,孩子都是来讨债的,别为了孩子委屈自己,要是月份再大些,真的不好打了。”

李婶指了指重章,“你看重章,刚出生就要了亲妈的命,这么多年也没去扫过亲妈的墓,你为孩子做了些什么,孩子一长大,真不会记得你的好,也不会领你的情,说不定还会怪你怎么这么穷,怪你为什么生下他。”

重章脚步停了下来。

周巧巧看了眼他,不在意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想孩子要报答我,或许以后还会跟着我吃苦,那怪我也是应该的,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要是换个人我想都不想就打掉了,可偏偏是诚哥……我和你说,你别说出去,我怀疑是诚哥杀……”

话音一顿,郑淑仪迎面跑了过来,伞面被风吹翻,她抓着伞柄哇哇叫,整个人快要被风吹走了。

李婶叫住她,替她整理好伞,拿衣摆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下雨天还在外面跑,真是个疯孩子。”

“挺可爱的,小孩子活泼一些才好。”周巧巧摸了把郑淑仪湿答答的脑袋,“你爷爷和弟弟去扫墓了吗?”

“是呀!”

郑淑仪又露出那种让人厌恶的害羞的神情,她把伞大方地给了重章,硬是挤在了李婶和周巧巧中间,一手牵一个,三个人结伴往前走。

重章撑着伞,独自站在原地,那把伞真的很破旧,风一大些,伞面又立刻翻折过来,雨都泼在了脸上,让他看不清楚前面那三个人的身影。

那三个人仿佛跟他有一层结界,那是一个专属于女人和女孩的世界,永远不对重章开放,以至于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是不正确的,无论他多么讨好,总是会被人遗忘在身后。

可是没有办法,重章还没有成熟到能跨入重国强那样的男人的世界,除了和女人、女孩待在一起,他似乎没有其他法子了。

郑淑仪转过脸,脚步没有停下,但是喊了他一声:“重章,赶紧跟上来呀!”

重章迈开腿,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跑了起来。

他要奔跑进她们的世界,加入她们。

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重章心里想,和她们待在一起,我会变成女孩吗?

回到家,雨就停了。

重国强打电话来说不回家吃饭,重章挂断后,和李婶在屋檐下剥豆子。

李婶问:“家里没钱买肉了,今晚就吃这个,再炒个鸡蛋,可以吗?”

重章点头说:“可以。”

“家里的钱都被他拿走了,说要去做大生意,连个鸡毛都没见着,不知道花哪里去了,你那里还有钱吗?拿贺支书给的钱出来补贴下家里,可以吗?”

“可以。”

“你最近学习怎么样?一直待在学校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都是听马老师说的,说你参加什么什么比赛获奖了,要是你爷爷还在,听了一定很高兴的,可惜他死太早了,来不及看看你有出息的样子,家里真是帮不了你什么了,你照顾好自己,学习不要落下,可以做到吗?”

“……可以”

“最近多去看看你妈,你爸说……你爸说要把你妈送走,我知道,其实他打的主意是要把你妈卖掉,之前怎么买来的,现在就怎么把她卖出去,他今天这么积极去看望别人祖宗,都是想着和别人攀关系,看能不能把你妈卖个好价钱。你是个好孩子,平时照顾你妈也很辛苦,虽然你妈疯疯癫癫,记不得你,也不喜欢你,但好歹有缘分一场,五一过后就见不到她了,趁还能相处的时候多去见见,不要怨你妈,她也是没办法的。”

重章没有说话。

李婶骂了他几句,说:“你妈是傻的啊,难道你还和她计较这么多?真是个白眼狼不成?要不是我不方便,我就去看她了,我肚子大了,人更丑了,做事不能做,你爸连碰我都不想碰,天天去折磨你妈,我们真是倒八辈子霉欠了你们家,让你去看看你妈也不肯,你有什么好不肯的?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读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语文书教没教感恩两个字?你这个大的一出生就要你亲妈的命,我肚子里这个小的也不省心,孩子真是讨债来的了。我要是周巧巧,我就赶紧打掉孩子,还考虑什么考虑。听到没,这几天去照顾你妈,平时也多去看看,可以不可以?”

那你怎么不打掉孩子?

重章喉头滚动几下,咽下这句话,眼睛轻眨,说道:“可以。”

听见重章答应了,李婶的火气一下子被抽空,成了一座死火山,颓塌下肩膀,有气无力说,“你们父子真是像,真是像啊,都没良心……清明节,你不去看你妈,你爸也不去看你爷爷,让你去看顾下你妈都推三阻四,对你们掏心掏肺,再好都是假的,假的……你爸,根本就不想娶我,我都怀了他的孩子,他连给我一个家都不肯,我……”李婶咳了声痰,声音陡地变调,“不肯娶我就算了,还要卖掉招娣……”

李婶把痰吐掉,声音变得清亮,“女人活下来这么难,男人轻轻松松趴在女人身上,靠吸女人的血就能把日子过好?他做儿子不像儿子,做爸爸不像爸爸,做老公也不像老公,这种人,这种人怎么能活着,真想……”她咬紧牙关,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恨声道,“真想杀了他,杀了他算了,杀了他……”

她牙关喀吱喀吱响,浑身颤抖。

重章剥豆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说:“可以。”

之后,两人沉默半晌,李婶把豆壳拨到另一边,让重章捡进畚箕里,叮嘱他:“这些豆壳晒干切碎,拿去喂猪,最近猪不用吃得太好。”

重章抖了抖,豆壳在畚箕里滚了几滚,他随手放在了墙边,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对面那几户人家亮起了灯。

现在很少人愿意留在村子里,大多出去务工,有的挣钱了还会把家里老人接去大城市住,重章对面那几户就常年不在家,只有清明的时候才会回来。

人的根,人的本,就这么重要吗?不管去到什么地方,心里始终记挂着?

如果可以,重章想做一棵没有根的树,不做男孩,不做女孩,就做一棵树,不在大城市,不在小乡村,他想去一座没有人烟的山头,等到秋天的时候,他的叶子落下来不需要归根。

他想起语文书上的一句话,树无根不长,人无志不立。

如果他是一棵没有根的树,那他会死吗?

好罢,等叶子落完,死了也就死了吧。

他扶着李婶进屋。

夜晚九点多,重国强醉醺醺地回来了,等洗漱完后酒气散了很多,他先是夸重章的用功刻苦,紧接着斥责他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么晚要做作业就开灯写,黑灯瞎火伤眼睛,没必要省这点钱。”

他关掉黄色灯,亮起的白光一瞬间狠狠刺入重章双眼,等适应光后,重章再次睁开,看见重国强扔了一条裤子给李婶,摆摆手说:“被镰刀割破了,你看着补一补吧。”

说完,他进了郑招娣的房间,郑招娣的哭声很快就传了出来。

李婶把凳子搬到灯下,仰头对着炽亮的大灯泡穿针引线,线头总是在快要穿过针口时折弯过去,她光是穿针就花了不少功夫,终于穿过去后,她把线拉长,在线的末端打了个结。

灯光太刺眼,刺得眼睛泛水花,她放下针线和裤子,对着光的方向擦了擦眼睛。

白炽灯装在龛台上方,因此她擦眼睛的动作,在重章看来,很像是在对着重福田的灵牌哭泣。

不过重章没有深究她是不是在哭,他的注意力收了回来,集中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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