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早。
睡梦中隐隐约约闻到牛奶粥的香味,尹岑睁开眼,七点半了。
这股香味是客厅传来的,她出门一看,薄聿川站在餐桌前,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清晨的微光落在他的侧脸,场景熟悉地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
尹岑抿了抿嘴,“早啊。”
“醒了?”他抬眸,用一种自然且平常的语气说,“洗漱完来吃早饭。”
尹岑走进洗手间,脸上刚醒的困顿还没有消退,看着镜子里略显浮肿的脸,一阵燥意浮上心头。
她用热毛巾敷在脸上,再用冷毛巾覆盖,重复了数次后,面部消肿了,这是她和岑秋月学会的一种快速消肿的方法。
现在看来,岑秋月除了给予她生命,也不算什么都没有给她,她和这位生母学会了自私和冷漠,也许她的自私并不彻底,冷漠也是对事对人。
起码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薄聿川把盛好粥的白瓷碗推到她面前,“吃饭,中午去边境的贸易市场。”
尹岑诧异道:“不是要去见你朋友吗?”
他尝了尝粥,温度正好,“岑岑,我们最主要的是想来放松心情,不是来谈工作的。”
尹岑问:“为什么?”
“你总是太紧绷,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放松心情。”
她从昨日就感受到他无所谓的心态,不急不忙,让她有些不舒服,“我的公司受舆论影响,品牌口碑持续下降,代言人的问题还没解决,集团又出现这么大的舆论事故,爸爸年纪大了,这是一个大槛儿,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我大老远和你来云城,不是来享受生活的。”
薄聿川安慰:“代言人的事解决了,明天你再看新闻。”
“什么意思?”
“邵重洲找人解决了,明天江烈经纪公司会发声明,不存在任何绯闻,当天被拍的图片另有其因,同行的女性也是误会,你让你公司的人放心。”他顿了顿,见她的眉头有所松动,示意她继续吃饭。
“下次这种类似的公关危机要有预案,考察代言人,做市场调研,包括产品定位,品牌调性都要有明确的导向,不要让客户或者网络给你定位,你是品牌主理人,你要有稳定的精神内核和既定的路线。”薄聿川当然知道她有自己的主张,只不过她没有明确清晰的通过渠道宣传开。
他本不想插手她的事业,但看她走得跌跌撞撞,实在于心不忍。
尹岑刚开始有点恼火,听他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公司一出事,她的确慌了阵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祈祷能一头撞到出口。
她的确应该调整公司的战略布局了,尹岑手里的勺子在碗里转了两圈,“是你去找的重洲吗?”
薄聿川说:“是他先来找的我。”
“他怎么会知道?”尹岑有点诧异,那个花花公子,恋爱都谈不过来了,怎么会突然关注她公司的舆论。
他笑了笑,“他去找冥河打架,被何聚撞到了。”
她就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尹岑问。
“上周。”
尹岑眉头微皱,想了几秒,放下勺子。
“好了,”薄聿川说:“既然出来了,就不谈无关的人和工作了。”
尹岑:“他没和师兄打起来吧?”
薄聿川顿了一下,眉眼低沉下去,语气冷了两分:“你担心?”
“我……”尹岑忽然被他堵得差点说不出来话,“我能不担心吗?家里还不够乱吗?顾冥河和子扬的事还没完,这一茬又来,你不累,爸妈还累呢……”
薄聿川一下握住她的手,“你别急。”
尹岑哼了一声,没说话,他用指腹摩挲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一个小冲突算是过去了。
她轻轻挣开他的手,重新拿起勺子,开始低头吃饭。
*
边境贸易市场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普通人都有无法言说的故事。
他们有的人用云城官话交流,有的用帕邦本地语言,还有的用英语比划,但几乎没有人说普通话。
尹岑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看着路两旁的摆摊,各式各样的古瓷器和文物,琳琅满目。
薄家收藏了很多艺术品和古玩,她见过颇多,也和薄霖学过不少古物知识,以前在尹家,尹世恒也收藏过一些名人字画,她多少懂一点,可来到这,她几乎无法辨别真假了。
“这里面有真东西吗?”她低声问薄聿川。
薄聿川扫了眼望不到尽头的古街,说:“你可以过去看看。”
尹岑绕过摆摊,走进一家玉器店,玻璃柜的东西说不说来真假,真不过有百分之二十成色的确好,有些成色略旧的很难鉴别价值。
看店的店员也不招呼他们,只是用余光略略打量他们两眼,便不再管了,让他们自己看。
薄聿川说:“上次给过你一个裸石,还记得吗?”
尹岑点点头,“当然记得,我还差点给弄丢了。”她瞧了眼街道外,轻笑了下,“不会从这里买的吧?”
他跟着微笑道:“梁先生偶然从这里一家珠宝店老板手里买的,他本来打算送给他女朋友,后来被我要过来了。”
尹岑:“梁先生?”
薄聿川:“我们要见的朋友就是他。”
夺人所爱,有点不太好,看来有些渊源,尹岑应该当面谢谢这位梁先生,她问:“他是干什么的?”
薄聿川声音略低了低,“倒卖些老物件儿。”
“古董商?”
他嗯了声,“可以这么说吧。”
两人把边境贸易镇转了转,一河之隔的另一边是帕邦,远远能够看到彼此的街道,两地居民之间有时会互相换购商品,只用一个长长的杆子挑过去,再把想要的东西挑过来,偶尔不小心会掉进河里。
尹岑一圈下来没看中什么东西,只买了几样本地人自己设计的手链,比较有民族特色,网上买不到的样式,她挺喜欢自己淘来的宝贝,戴在手上,好几次举着手臂看了又看。
薄聿川看她的模样,禁不住宛然一笑。
这一笑被尹岑抓个正着,她收回手臂,尴尬道:“笑什么笑。”
“你真挺好看的。”
尹岑眼皮一跳,“油嘴滑舌干嘛?”
薄聿川笑笑,没说话。
他们在一家本地餐厅吃饭,约的人还没到,暂时没上菜,薄聿川让她吃点点心,尹岑摇摇头,然后他给她要了一杯牛奶。
等待的间隙,吴忧打来了一个电话,问她近况如何,恐怕吴忧是看到新闻了。
尹岑和他打了招呼,到包厢外接电话。
得知尹岑跑云城去了,吴忧反而松了一口气,说:“你不在也好,我看到江烈工作室发声明了,好像很多粉丝维护他,应该不会出现大规模脱粉。”
尹岑说:“我还没看新闻,不过公司群里也说了,目前反馈不错,后续江烈也会侧面澄清。”
吴忧放心多了,她又说起八卦,“你知道和江烈在一起那女的是谁吗?”
尹岑微微皱眉道:“不知道。”
“听说是一个金融女,”吴忧声音压低,“好像还是他主动追的,但人家女生没同意。”
“是吗?”尹岑有点好笑,“他那张脸还需要主动追女孩儿?”
吴忧:“对啊,他现在状态很不好。”
尹岑颇为老成的说:“年轻人嘛,都会过去的。”
吴忧闻言笑了一下,“搞得你很有经验一样。”
尹岑抿了抿嘴,没接话。
吴忧又说:“其实我打电话来,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尹岑闻言而笑,“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吴忧顿了几秒,说:“京楚和顾师兄怎么回事?”
尹岑:“你怎么知道的?”
吴忧:“你早就知道了?”
尹岑:“这件事不太好解释,等见面了我慢慢和你说。”她看着窗外云城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人生无常,为何年少的时光总是白驹过隙,而成长却如割肉般疼痛,“你在哪里遇到他们的?”
吴忧说:“江淮的朋友过生日,我们在王室后花园参加生日聚会,在音乐厅看到京楚和顾师兄在喝酒,最后顾师兄把她抱走了。”
“忧忧,”尹岑垂眸轻叹,“你先别找京楚提这件事。”
吴忧:“我等你回来。”
*
尹岑回到包厢时,赫然发现包厢门口多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像站军姿一样,现在门口一侧,他应该是发现她了,但目不斜视。
尹岑猜想应该是梁先生来了。
她走过去,男人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她,反而替她开了门,她狐疑地走进去--
古典的翡翠屏风内侧,隐约映衬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端坐在薄聿川对面。她第一眼和坐在外侧的薄聿川对视,他示意她进去。
她向前两步,看到了梁先生,面相冷峻,气场强大,和她对视的目光没有一丝善意,一看就是那种很难接近的男人。
尹岑先微笑了一下,对方看到后,睫毛微微一动,但没有回应。
薄聿川说:“这是尹岑。”
尹岑坐下,面带笑容:“你好,梁先生。”
男人点点头,开口道:“长大了。”
尹岑内心微微一动,礼貌问道:“您认识我?”
梁先生说:“见过。”
她努力压下好奇心,说:“原来是这样,我都不记得了。”
薄聿川说:“是梁先生在福利院找到的你,后来才通知了尹家。”
尹岑脑子“咣当”一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机械地点点头,又瞧了眼对面的男人,内心的澎湃无法言说。
薄聿川和梁先生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他们要做的生意很大,要布的局也很复杂,尹岑听了都冒冷汗,好像每走一步都是踩在钉板上,步步为营,步步都是悬崖。
如果成功了,薄聿川能够成功的接受薄氏集团,也能够让薄霖全身而退,功成名就,如果有一步走错了,江山就会易主。
薄聿川毫不掩饰地当着尹岑的面说了很多商业机密,也把计划全盘托出,送走梁先生后,回到包厢,尹岑问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薄聿川轻笑,修长的手指子转了转茶盏,“你指的是哪件?”
尹岑:“所有事。”
薄聿川:“如果你说的是身世问题,的确是梁先生帮忙,尹家才找回你。如果你说的是我要给他投资的事,这件事是公司内部共同决议,有人要拉集团下水,子扬心智未定,受人蛊惑,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人对薄家不利。避无可避,我们只能迎战。”
他眼神慢慢沉下去,淡淡地说,“我们需要一个和北城圈子毫不相干的人来出面,作一个烟雾弹和对手周旋,梁先生马上就会回国发展,他也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
尹岑说:“他身上为什么带枪?”
她形容不出来这位梁先生身上的气质,他有一种军人的正气,又有一种江湖人的邪气,看人的目光锐利冷硬,像鹰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底。
薄聿川说:“他长期在帕邦活动,身上会带防身武器。”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尹岑不无担心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在挪威,我们一起学语言和跆拳道,他经常去我家吃饭,我妈很喜欢他。”
话一落地,空气忽然静了一瞬。
这是薄聿川第一次提到他的母亲,对于他的生母,不但外界的信息不多,全网都找不出一张照片,连薄家的人都了解甚少,家中讳莫如深,尹岑更是一点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