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伯玉抬眼望他,读懂了敏亲王视线里的情绪。
他忽而轻笑道:“若是我不愿留他,亲王又待如何?”
气氛微僵。
敏亲王脸上笑意骤散,神情严肃,忙道:“殿下还请三思,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还有好多话要说,被殷伯玉的一句“好了” 打断。
殷伯玉指尖叩着桌沿,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亲王若希望我留,我留着便是。”
敏亲王才重新堆起了笑,半是埋怨道:“殿下何必逗弄臣,说这些生分的话。您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哪有臣插嘴的地方?呵呵呵。”
殷伯玉端起茶盏,轻言缓语反问:“是么?当真随我的便?”
敏亲王乐呵呵装死,又不说话了。
殷伯玉看他这副样子,想着这个话头大约就在这里结束了。
敏亲王又往嘴里扔了几颗杏子,而后引回了李韬的事,说:“就是不知那封真正的密信,在谁的手中啊。”
“三皇子府邸莫不是有两拨势力?另外的是谁?是四皇子?还是......”
殷伯玉兴致缺缺答:“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不在三皇子手中便好。
“殿下说得是。”
“剩下的亲王全部带回去罢。”
敏亲王一愣,看到殷伯玉伸手指了指他面前的杏子,才意识到他说的不是信。
这是在赶客了嘛。真是。
“亲王一次性吃掉了我府内一日的库存。”殷伯玉陈述着这个事实。
敏亲王摸了摸脑袋,并不害臊,反而为荣,道:“能吃是福。况且,这不是嘴巴闲不住么。哈哈。”
殷伯玉想,他确实是个话多的人。
敏亲王念及今日过来的目的已经完成,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就顺着话站了起来,退了几步躬身道:“那臣就多谢殿下的赏赐。”
“嗯。亲王好走。小善子,替我送送亲王。”
小善子:“是,亲王,请吧。”
敏亲王拍了拍肚子,笑道:“公公,请。”
*
殷伯玉将李韬留在了王府,好几次上朝或私下集会都将他带在身旁,行事颇为高调。
旁人见了都笑,说:“二殿下新得了个白净的仆从,整日里带在身旁,怕是再过些时日,小善子公公的位子都要不保了。”
更有甚者,私底下与人乱侃时,口无遮拦道:“听闻二殿下新得了个美人,一直形影不离。好看是好看,但若真论起姿色,我也不差吧......哈哈,没准二殿下也能看上我?”
所有人里,只有三皇子面色凝重,笑不出来。
流言四起后,未过多久,二皇子府中出现了刺客。
那些刺客们一身黑衣,身手矫捷,到府之后往往直奔殷伯玉寝殿,只是来往者似乎都醉翁之意不在酒,晃荡一圈,又径直离开,奔向府邸后院的偏僻地界——李韬的住处。
后来次数多了,他们也不再做这些表面功夫,径直往李韬住处而去。
皇子府邸竟有刺客,此事被皇帝知晓后,躺在床上狠狠拍着床沿,怒斥:“是不将天家放在眼里!”
特派了亲卫去看护,叮嘱要尽量生擒,问得主谋是谁。揪出来,必得诛他九族。
可刺客们行事谨慎,但凡被擒者,无一不直接咬下舌底藏着的毒,不让人有严刑拷打的机会。
到最后都未问出半点消息来。派去的亲卫统领,好几个被问责。
这日秋高气爽,天气晴好。
殷伯玉从宫中沿富阳大道回府,在路上被人拦住了轿子。
来人一身上等服饰,一瞧就知道是贵族家的奴才,他说:“请二殿下安,我家主人有请。”
说罢,望向了旁边的天香楼,殷伯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楼上熟悉的身影。一身明黄圆领袍子,身形略显颓废。
殷伯玉收回目光,瞥了眼跟在他一旁伺候的李韬,心道,他终于沉不住气,寻上门来了。这些日子应付他那些刺客,也叫他觉得头疼。
刺客们不会挑时候,总喜欢在他用膳或睡觉时候来。
更甚者某次正出恭之时......唉。不提也罢。
殷伯玉下了马车,淡声道:“带路吧。”
那衣着上等的奴才:“是。”
殷伯玉跟在此人身后,往天香楼走去。
巨幅烫金匾额“天香楼”三字高悬于正门,和楼内高雅贵气的装潢相互映衬,往来客人锦衣玉着,身份地位皆不一般。
这些达官贵人们谈话或公务,都惯爱来此处。
早听旁人提起过,说这酒楼背地里挂着的是裴家的旗号。要不是今日,大抵殷伯玉近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踏足此处。
殷伯玉随人步入楼内,沿着木梯往上走时,忽而听到闲谈声阵阵,他抬头,不曾想正巧撞上了方才还想起的人。
他众星捧月般的走在中间,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脸上带着惯常的散漫矜贵的笑。
见到殷伯玉的瞬间,他流转着的目光滞住了,手中摇晃的玉坠子也徒然停下,目光像被钉住似的锁在了殷伯玉面上。
接着,他眼睛微眯,目光就落在了在一旁跟着的李韬身上。
周围众人纷纷上前给殷伯玉见礼,唯独裴观文立在原地,半晌才缓步走近。
却并不看殷伯玉,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韬说:“听闻殿下近来出入身旁总带着个年轻仆役,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一旁的人听了,互相对视几眼,赶忙顺着这话道:“正是,恭喜殿下喜得爱仆。”
裴观文恍若未闻,径直逼问李韬:“你从哪来?籍贯何处?如何到了二殿下府邸来做差事?”
李韬不知自己一介布衣,怎会引得这位鼎鼎大名贵人的兴趣,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就老实回道:“回公子的话,小人原是上京人士,是个花匠。后来家道中落幸得殿下搭救,才在殿下身边谋了份差事,得以糊口。”
“原来如此。”他说,打量着李韬,细看了脸,虽是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殿下宅心仁厚,是个多情多义的人,不奇怪。”
“多情多义”四字语调被他念得一深一浅。
叫殷伯玉想听不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都难,他蹙眉,“裴公子是在查人底细么?头回见就这样多的问题。”
裴观文才淡淡道:“殿下恕罪,我与这小兄弟一见如故,不过多问几句罢了,殿下不必这么护着他。”
旁边跟着的世家子们皆是在一旁尴尬的笑,任谁都闻到了一丝莫名的火药味道。
他们知道裴观文随性惯了,因着身份地位,做事也高傲着。但再如何他往日里也有个分寸的。今日倒不知怎么了,竟然如此反常。
他真不怕殿下生气,治他的罪?
李韬显然也这样想,紧张的看着殷伯玉。
本以为至少也会有一顿斥责,没想到二殿下却只冷着脸,扭过头去,似是要由着这位华服公子继续。
裴观文见殷伯玉不说话了,就笑眯眯的问李韬:“你如今可有娶妻?”
李韬只好答:“已经娶妻。”
他又问:“可有子女?”
李韬答:“有一个女孩。”
“哦,这样啊。”裴观文笑意更甚,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说:“若是在二殿下那处待得不爽快,你来寻我,我替你找一好去处。”
李韬一脸的慌乱,不知如何作答,“这......”
见他没完没了,殷伯玉终于开口道:“你莫要这样欺负他了,让他为难。”
裴观文闻言,唇角勾起些凉薄的弧度,说:“殿下舍不得?难道传言都是真的?”
什么传言?
殷伯玉不明所以,转头向小善子低声询问。
在小善子的一脸惶恐之中,他才知道外界竟传自己在后院里养了男宠。
殷伯玉觉得荒谬,他就算真养男宠,为何不养一个和裴观文长得像的?
感受到裴观文灼热的视线,他沉默了片刻,忽而低笑出声,道:“是么?说不定流言就是真的呢。”
话音刚落,方才还掌控一切,分毫不让的人,忽然抬高了音量:“你说谎。你明明......”
裴观文束着的冠发随着动作晃动了一瞬,几缕细碎的发散落在额前。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抬手拢了拢发,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笑说:“也是啊。殿下身份尊贵,后院里头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殷伯玉冷冷的看着他,道:“裴大人要是认识什么漂亮公子,不妨引荐认识。”
裴观文笑得越发灿烂,眉目之间含情过甚,他轻语道:“这是自然。呵呵。我当然不介意给殿下介绍。”
殷伯玉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愤愤的丢出一个字“走。”,离开了。
这回无人再敢拦他的路。
余下裴观文那一群世家子,都还驻足在原地。
裴观文看着殷伯玉远去的背影,面上温润笑意褪得干净,面无表情。
“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能从语气中听出,裴观文显然也心情不佳,方才的笑都是装的。
众世家子摇头,有人问:“观文,你当真要和二殿下抢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裴观文“啧”了一声,说:“抢什么人?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
说完,裴观文甩了甩广袖,率先往楼下走去。
无芳草?不,裴观文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殷伯玉曾经看向自己痴恋执着的目光。
除了自己,他不会再将那份情谊给予旁人。
虽然那个仆从瞧着着实碍眼......
他甚至还那般袒护。
他有那么袒护过自己么?明明殷伯玉心中的人是他才对啊。
越想越烦躁。
裴观文停下了,沉声道:“还是回府罢。”
众人惊:“哎?不是说好了,要再去西楼听曲么?怎么就忽然回去了?裴兄,别啊。”
*
殷伯玉长呼一口气,暂时将方才的事情抛掷脑后,才跨过门槛,踏入房内。
屋内,陈列古朴,装饰奢华,伺候的人不多,只一两个而已。
三皇子坐于主位之上,面前,是一桌子的丰盛菜食,皆未有动筷的迹象。
侍者不停给他加着酒盏中的酒水,再一杯一杯的饮下。
像是特意准备着的,只等着殷伯玉路过。
见自己等待的客人到来,三皇子咻的站起身,笑脸迎了上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殷伯玉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倒是叫殷伯玉有想打喷嚏的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