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里波本和苏格兰的关系保持在有点表面交情的程度，这句半开玩笑的笑谈分寸正好，苏格兰也很自然地递给他两个包装完好的三明治。

看着像是外面买的成品速食，波本没有立刻开吃，而是主动站了起来：“谢谢晚餐。我再去检查看看外面有没有安全隐患。”

这自然是个托词，两人明显会有任务信息要交流，他自觉回避——名义上苏格兰并不是维特的直属下属或者搭档，但实际上他的考察期是在他手里过的，后续又有多次任务往来，隐晦的远近偏向不言而喻。

就和他自己算朗姆那一系、也会经常邮件汇报一样。

……可能也不太一样。

关门时他再往里看了一眼，苏格兰顺手将另一个餐盒放到茶几上，同时低头和维特说了句什么，然后维特依旧苍白的脸上就出现了一抹和之前的客套假笑全然不同的笑容。

咔擦。病房门关上，波本扫视了一眼周围确认安全，随即找了个休息区打开三明治，准备解决自己的晚饭。

第一口咬下去他就愣了愣。

三明治用保鲜膜包好，带着点没冷透的温热，看外表只像是快餐店的产物，真正吃下去却能发现里面的美味。

是自己很熟悉的、幼驯染亲手做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连夜赶过来又忙着排查风险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吃饭了，所以特地给他做点吃的？

这个猜测只出现一瞬就被毙掉，诸伏景光会对降谷零表达关心，但苏格兰绝对不会也不能为了波本特意去做这种多余的事，他要做就一定得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所以是给维特带晚饭，顺便给同在医院的波本准备了两个？

已经很久没能和挚友一起用餐的金发青年有些不爽地再咬了一口久违的三明治，脑子里却冷静地回忆起去年秋天，刚拿到代号不久的诸伏景光告诉他维特还算个不难相处的同事，准备尝试和他交个塑料朋友。

又想到方才两人自然熟稔的态度和好友眼里未曾掩饰的关切，一点也看不出塑料的意思。

思索间他吃完手里的晚餐，起身去检查医院的情况。这医院正常对外营业，另一层的病房里有医护正在和住院的普通病人交谈，病人家属神态充满感激，他一眼望去，分辨不出哪个护士是真正的白衣天使，又有哪个医生拿手术刀的手曾经开过枪。

真真假假，似乎也说不清。

楼上的病房里，苏格兰站在窗边将窗帘拉开，外面是大片空地和低矮房屋，下午的阳光直接洒进来，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长泽遥注视着窗边的人晃了晃神，随后一手按住床头按钮放下之前抬起来的床板，重新躺了回去：“伤口还疼，我再躺会儿，东西一会儿再吃。”

手术过后本来也不适合刚醒就立刻进食，保温饭盒被搁在茶几上，苏格兰自己则是将其中一个单人沙发拖到了床边：“找医生再检查一下？”

“枪伤的术后恢复就那么回事儿，没必要。”长泽遥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说话，过了片刻又睁开，“你身上的伤处理过吧。”

苏格兰失笑：“一点皮外伤，早就没问题了，我刚还出了个任务。”话到这里顿了顿，紧接着顺着话题说了下去，“组织基地遭到围剿，柏林又正缺狙击手，我被朗姆叫过去帮忙追杀雷司令。”

“追杀？”长泽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她是前天晚上就直接撤离了。”

直接交手的他和苏格兰在医院，朗姆手下接手调查终究慢了一拍，她完全可以在所有人发现之前从容消失，按道理根本不会出现追杀这个环节。

“有个基地位置隐蔽不好找，她亲自带队来的，一露面就吸引了不少火力。”苏格兰提起来也有些意外，随后又似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库拉索跟上去追杀，我远程支援，可惜最后还是让她跑掉了。”

——事实上并不可惜，追杀的过程他是放了水的。行动中的狙击手就他一个，局面又混乱，足够他做得不留痕迹。

虽然多了一笔失败的任务记录，可偶尔任务失败实属正常，这次还有库拉索分担大半责任，他不至于为了一次不需要负全责的任务就真的去要一个同行的命。

长泽遥果然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略微计算了下自己昏迷的时间，得出结论：“警方的行动应该快结束了。”

两天时间，组织也该反应过来做好应对了，该撤离的撤离该放弃的放弃，然后就只剩下清点损失另建据点这种收尾的事。

就在他想到这里后不久，刚醒时发出去的邮件收到回复，简单告知了他哪些基地废弃，哪些据点留守的外围成员被逮捕，一个代号成员正好在另一家雷司令知道的医院被活捉，还有一个在冲突中被击毙。

更详细的内容就没有了，邮件最后朗姆表示你安心养伤，收尾补救的工作不必操心。

全篇没什么不能看的东西，长泽遥顺手分享给了苏格兰以免他之后误入已经被警方盯上的据点，苏格兰看完记住之后，目光停在最后一段上：“朗姆不希望你参与？”

“嗯。”长泽遥随口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西欧和中欧这边都算他的管辖范围，他怕我过分插手。”

零散任务没关系，布置这种要大量重建基地据点的系统工作却会很大程度提升影响力，南美和年初处理的墨西哥的分部负责人就至今很服他，朗姆自然不敢再让他碰德国的事。

出于平衡考虑，boss也不会乐意。

长泽遥觉得这伤受得倒挺是时候，他自己对组织在欧洲的势力没什么想法，但正面碰到却放手不管难免显得是在低头退让，有养伤这个理由就好看多了。

他没有将其中的问题解释得太详细，但仅有的三言两语已经足够苏格兰察觉到组织高层之间的暗流，他也没有再多谈论，只是同样打开了自己的手机邮件页面：“我倒是又收到了几个任务，都是远程支援或者接应。”

这很正常，朗姆手下没有拿得出手的狙击手，与其再找更远的琴酒要人，不如就用已经在这里的苏格兰。

苏格兰自己却微微皱眉，像是对任务内容有些不解：“我原以为会让我继续追杀雷司令，但几个任务都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在单纯意外没有要求继续追杀这件事本身，长泽遥却敏锐地察觉了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情绪，反问道：“你希望继续追杀？”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你希望雷司令死？”

作为组织成员对这个问题自然不能有否定的答案，涉及卧底又是个有些危险的话题，苏格兰本应该绞尽脑汁去斟酌一个更合理妥当的回答，可真正要开口时却是不加思索的坦白。

他注视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人，声音稍稍放缓，“是她导致了你现在躺在这里，我想她付出代价。”

这不是假话。

长泽遥在他面前并不多掩饰伤势远未恢复的事实，前夜对方拖着枪伤躲避追捕越来越虚弱的情形和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样更是让他记忆犹新，他每每回想起都会有种难以形容的惊惶，以及针对罪魁祸首的愤怒。

理智和良心让他在实际行动中选择了正确的做法，心里被压制的情绪却不曾消失，反而在特定的人面前变得更加浓重，又因为话题的变化不得不放纵自己说出口。

长泽遥有些怔神。

他早已过了最反感卧底的那两年，这次的伤也没有严重到他会专门去记仇的程度，却不想另一个人会这么在意。

有一瞬间他想说点什么，可看看装修得冷冰冰的病房，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糟糕姿态，还有苏格兰眉眼间不明显的疲惫，怎么看都是个过于草率的时间地点。

最终他只是回答了前一个问题：“确认身份的卧底会下公开追杀令，不需要再单独布置任务——之前有邮件向所有代号成员通报她的身份就是这个意思——你如果想查她，也可以继续做。”

“我会关注的。”苏格兰应了一声，又道，“卧底我也碰到过，这种公开追杀令倒还是第一次见。”

“一般用不到这个。”长泽遥淡笑了笑，“大多数都在暴露身份后很快就死了。”

苏格兰望着他安静半秒，随后也笑了笑，温声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