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茫然眨了眨眼，重复道：“处置？”
“当然，”列娜双手交叉于胸前，朝左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被艾格利安的晶核承认，我可以相信你，但这个人不行。”
“他要么死，要么永远留在这里。”
莫勒星人说着，眼中凶光毕露。
“不行，”莱恩后退几步挡在两人之间，“他是左丽娜的儿子，倘若在这里出事，泰伦绝对会踏平这颗星球的，这不是与你的期望相悖吗？”
“左丽娜？”列娜不由得冷笑一声，“既然是罪孽的血脉，那正好就此终结，免得将来他成为下一个星风暴。”
莱恩摇摇头，凝视着女人铁灰色的眼瞳，“左丽娜还可以有其他的后代，但他若是死了，战争不久就可能降临。”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
“还记得第四次千星要塞争夺战吗？”
“好像是在……新星历176年？”列娜沉吟着，不自觉揉皱了衣袍，眼神也变得有些缥缈，“那场惊天动地的战役，星风暴首次使用了登格尔星人为他打造的灭世兵器。”
“那次联邦损失惨重，”莱恩低垂眼眸，回忆起那战火从天而降的残酷场景，“阿卡隆德阵亡，劫掠者失去了他们的皇帝，舰星与联邦的同盟也就此被粉碎。”
因久远而破碎的记忆残片重新弥合，所有的画面渐趋清晰越见分明，而那个蓝焰缭绕的恐怖身影贯穿始终，仿若在亿万年冰劫中苏醒的邪灵。
“我和艾思拉那时在埃斯凯布尔，亲眼目睹了它的现身，要塞军近乎全军覆没，即使是这样也没能撼动它一丝一毫。”
“龙武？”列娜呼吸一滞，神色更为严肃地开口：“艾格利安告诉过我，按照原先的暴影计划，登格尔人会为萨加打造出六件足以改变战争局势的兵器。”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你父亲摧毁了登格尔的核心城市，暴影计划的牵头人西恩也因此殒身。”
“只不过，”她微微叹息，“在那之前就已经有三件兵器被打造出来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它。”
莱恩平静地注视着遍地的紫色晶体，闪烁的微光在眼底掀起阵阵波澜，“暴影计划运用了克莱因锁中的一种血缘代码技术，萨加死后，武器的所有权应该就转移到了左丽娜身上。”
毕竟她自降生起就被萨加当作继承人来培养，唯一同父同母的妹妹还是个天生残疾的基因缺陷体。
“是的，东陆种管那个叫伴生协议，萨加正是凭此控制龙武和另外两件兵器。”列娜点点头，又问：“你是担心左丽娜会因儿子的死而发动战争？”
“她没有那么不理智。”莱恩否认道，“我担心的是泰克斯，他们从不甘心放弃泰伦的主权，迟早会卷土重来的。”
何况在左格的意识里，那位不苟言笑的泰伦将军愿意给予他的母爱简直稀薄得可怜。
莫勒星人更加困惑：“既然左丽娜手握三件灭世兵器，泰克斯在她面前能成什么气候？”
“泰克斯不乏前瞻力，他们很早就开始尝试破解克莱因锁，改写暴影计划所设定的血缘代码。”
她震惊不已，声音也拔高了些：“这真的能做到？！”
“理论上可以，”莱恩低着头，稍微调整了下腕部的黑色手环，“我曾以另一个身份就读于主矢星的圣瓦利亚学院，花了七年时间进入秘银科学研究院。”
列娜下意识地挪过去一些，听得分外专注，连眼睫都一动不动。
“虽然没能接触到那些机密级别的项目，但能够确定的是，泰克斯关于克莱因锁的研究已经取得重大突破。”
列娜只觉寒意陡生，拳头也捏得咔嗒作响，“和平才降临了多久，那些战争狂都该背着肉身去向天神请罪！”
不论如何，他们有这个能力。莱恩默然思索着。
鼎盛时期的泰伦第一帝国统御着整整28个星区的浩瀚星域，泰克斯被赶下台后，残余势力逃离宇铎，割据于位置偏远的涅诺尔及伊塔二、三区这三大星区。
其中涅诺尔星区星球众多资源富饶，被誉为帝国版图的王冠。除此之外，泰坦东帝国和西联邦之间的百年内战也给了他们喘息和养精蓄锐的机会。
更遑论泰克斯的科研能力虽略逊于昆萨，但仍旧遥遥领先星际各族，百来年的时间，真的破解了星云狰的克莱因锁技术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继续往下说：“登格尔与昆萨不和，泰坦虽然倚重昆萨却也提防着他们，所以断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天阶代表去研究。”
“除非左丽娜抢先对主矢星下手，直接荡平泰克斯盘踞于三大星区的一切有生力量，”莱恩顿了顿，“否则这是个无解的局。”
“这么说，”列娜恍然大悟地一拍膝盖，“难怪当年诺娅叛逃后去了主矢星。”
泰克斯会接纳她，因为她也是星风暴的血脉。
“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改写血缘代码，那诺娅的权重岂不就会与左丽娜齐平，或者干脆超越她？好一出姐妹相残。”
“左丽娜已经是兵器的所有者了，”莱恩对她笑了笑，“我更倾向于他们会修改下一代的优先级。”
“他？”列娜指着不省人事的金发青年，疑惑道：“跟谁？”
“诺娅也生了一个儿子，叫布伦达，我在……秘银科学研究院里见到过他。”
他含糊略过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信息。
“他是个军人，却经常来到研究院，在里面一消失就是好几天。”
列娜了解地点点头，“那绝对就是了。”
“所以他才要好好活着，”莱恩的视线落在左格身上，“左丽娜还可以有其他后代，但血缘代码会不会因此发生变化，没人说得准。”
“免死金牌呵！”列娜边说边站起身，几步迈到青年身旁，眯着眼睛端量一番，“脸长得真俊，确实神似当年的星风暴。”
不过也仅仅是长得像罢了，万幸。
然后她回头问道：“对了，你们连接了吗？”
“什么？”
莱恩着实没跟上莫勒星人跳脱的思维，愣了两秒才回答：“没有啊。”
列娜双手叉腰，闻言狐疑地瞅着他，“没有？他不是你的伴侣吗？”
“不是，怎么会。”
“哦，原来是情人。”她恍然大悟。
“……也不是。”莱恩有些尴尬。
这下她不由得大惊，“都不是，那你们打情骂俏你搂我抱的？”外面的世界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是也行，”晋级成老古董的列娜正色道，“那你现在就和他连接，确保他动不了歪心思，不然我不能放心让他活着走出去。”
莱恩抿了抿唇，“我可以直接删除他的记忆。”
“不行！”她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摆摆手：“别以为我不知道，昆萨都已经发展出清脑技术了，你还是和他连接为好。”
加帕到底都吞过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一时失语。
棘海妖血亲之间天生具备精神连接，血缘关系越近连接越是紧密，除此之外，没有血缘关系的个体也可以彼此缔结连接。
连接一旦形成，就意味着双方的内心世界会向彼此敞开，意味着情绪共通、意识交流，甚至可以籍此控制对方。
虽然棘海妖本身就拥有干扰心智的能力，但精神力弱小的个体是难以对强大的存在造成有效影响的。
而若他们彼此连接，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哪怕拥有再强大的精神力，在连接里也照样要受制于对方。
这实在是非常亲密的联系，如今与他保持着连接的只有三个妹妹。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屏蔽了她们的意识，不然光是诺拉一个就能吵到他精神失常了。
左格是泰坦，没有精神力，自己不会被他反制，也可以轻易达成令左格听不到自己的心声而自己却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单向连接，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莱恩隐隐觉得，这个决定会在将来坑自己一把，于是挣扎着开口：“他不是棘海妖，我怎么和他连接？”
“可以的，”列娜点点头，“你父母就可以，你们肯定行。”
“但他们是爱人。”他干巴巴道。
“当不成你的爱人，”她叉着腰在失去意识的金发青年身边来回踱步，怪声怪气地说：“那他只能当死——人——啦！”
莱恩叹一口气，默默地在左格身旁蹲下，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现在你是不从也得从了。
……
这是什么地方？
刚睁开眼，左格就懵圈地发现自己正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轻盈的蓝色，他感受到身体被轻柔的水波环绕包裹着，不禁回想起在塞因斯坦的海里深潜的经历。
但奇怪的是他现在呼吸畅通，且丝毫没有身处水底那种窒息和压迫的不适感。光自上方倾泻而下，使这片纯粹的蓝色出现了渐变，由浅入深，显得更加梦幻。
而他自己，他后知后觉自己正浑身赤裸，仿佛回归到最初那纤尘不染的状态。
就在左格有些迷茫时，一只棘海妖无声地潜入他的视野，巡游在他四周，半透明的淡紫色躯体上是蓝色与银色交互的飘带状纹路，在水底微微泛着光。
罕见的双色纹，真漂亮。左格默默地想。
跟我走。
直至一道声音兀然在意识中响起，他看见那只棘海妖向下游去，一直朝着底下那漆黑幽邃的深渊。
左格复而抬起头，望向头顶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明明那里看起来才像是出口。
或许是因为自己迟迟没有动作，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
跟我走。
这次与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就在左格面前，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有着深邃锐利的漂亮眉眼，虹膜的颜色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眼尾下方各有一个黑点，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此刻正微微张着，然后是突起的喉结，锁骨……
再往下就不礼貌了，虽然不是他主动想礼貌的，因为那如海藻般飘摇着的墨色长发遮挡住了下边的光景。
他攀住自己的一只手，双唇一张一翕地在说些什么。
哦，他在说，跟他走。
左格沦陷了，他被那个人、那双眼睛轻易俘获，没有太多犹豫，也没有一丝留恋地与他一同下潜，慢慢、慢慢沉入深渊，直至他们在无光无色的摇篮中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你我。
一片混沌中意识逐渐回笼，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原来还在紫晶地穴里面。
哪里怪怪的？
左格低下头，发现自己正直挺挺地站着，还被莱恩紧紧拥住，他的脑袋靠在自己颈边，手也搂着自己的腰，仅存的一根骨棘也伸出来将他们环住。
“你干什么？！”回过神来，左格忙不迭推开对方，双手护在自己胸前，“趁我睡着就上下其手？？”
“……”
想到这家伙在精神连接里急着投怀送抱的模样，再对比现在这一副吃大亏了的嘴脸，莱恩不由得咬牙切齿，拳头邦硬。
“我刚才怎么了？”
左格迟钝地感到有些头疼，就好像被那个梦搅昏了头，压根不记得刚刚发生过什么了。不会被这家伙用精神力攻击了吧？？
他下意识地抚上额头，结果却摸到一手血，“我的头怎么破了？！”
最后左格乖乖地坐在地上，任由列娜帮他处理伤口，莫勒星人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语重心长道：“以后走路要小点心，别一不小心又把脑袋磕破了……”
莱恩黑着脸站在一旁，因为被区别对待而耿耿于怀，怨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