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莱恩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型岩洞里面,身下还垫着块柔软的兽皮。
洞口的一个火堆正源源不断地朝里输送光照和热量,洞外夜色正浓。
“你醒啦?”
微弱的火光下,一张放大的俊脸兀然出现在跟前,望着靠得如此之近的左格,莱恩才发现自己正枕着对方的手臂。
感受到莱恩的诧异,他解释道:“找不到合适的枕头了,我想让你舒服一点。”毕竟自己还没见过睡得那么不踏实的人,近乎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说梦话。
莱恩无言以对,挣扎着想要起身,一下子牵扯到腹部的伤口,闷不吭声地弓着腰拧起眉头。
“别着急啊,”左格连忙扶住他,不省心地叹息一声,“你要干什么,扯裂伤口怎么办?”
莱恩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绷带,想来应该是那位白袍摊主替自己处理的。
接着他注意到,左格的衣服看起来和之前的不一样了,现在他穿着黑色无袖的高领背心,裤子也是黑的,并且从之前较宽松的款式变窄了。
正常情况下,符合联盟一般性标准的复原衣都能够自适应使用者在拟态和半拟态之间的转换,但如果使用者完全解除拟态,则会导致衣服的降损。
说人话就是布料变少了。
这样看来左格曾经解除过拟态,应该就是在对付泰克斯的时候,莱恩这么想着,目光不自觉被他的衣服吸引——这也太紧了,黑色线条张扬地勾勒出健美的腰身,每一块肌肉看起来都呼之欲出。
直到其主人凑过来关切地看着他,莱恩才回过神,下意识地问:“这是哪里?”
“灰皮给我们的vip套间,”左格笑着打趣道,伸手拨开粘连在他颊边的一缕发丝,“你就放心休息吧。”
莱恩闻言瞬间皱起眉,难以置信地发问:“泰克斯在这里来去自如,你还敢继续待在这?蚀岩者不怕罗塞,你猜它们背后是谁?”
“我有办法,你安心休息就行了。”左格回以一笑,碧蓝眼瞳中微光闪烁。
“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他起身去到火堆旁一顿捣鼓,从一个铁罐中取出一个扁圆形的东西,在莱恩疑惑的盯视下小心地端过来。
这个栗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某种果实的外壳,左格掀开盖子,露出其白嫩果冻状的内里。
“这是喀达肯食草兽的奶炖蓝魔巨蝎的蛋,很滋补的。”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莱恩嘴边。
孰料那家伙像是忽然不通人性那般,用戒备又困惑的眼神凝视着自己,谨慎开口:“我自己来。”
“别逞强了,你手上都是淤青和抓痕。”
莱恩陷入沉默,垂眸打量自己的手。
“药膏还是我给你涂的。”左格补充道,仍然维持着给人喂食的动作。
片刻后莱恩终于屈服,吃下了第一口奶炖蛋,他也没再说什么话,安静地一勺接一勺喂着。
仔细想想,整个学期相处下来,这只棘海妖听话配合的次数好像都没有这两天加起来的多。左格不免有些想笑,唇角勾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莱恩吃得很快,试图赶紧结束这诡异尴尬的氛围,然后察觉到金发青年微微皱眉,似乎是想叫自己慢点,于是又不动声色地稍微放慢速度,直到对方的眉头舒展开。
“噗——”
左格被他默默察言观色的举动逗笑了,差点拿不稳勺子,莱恩肉眼可见地更加不爽起来。
“会很腥吗?”左格又喂了一勺,问道。
莱恩不解地抬眸望他,“不会啊。”
“那就好,”他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开口:“我第一次做的时候只用蓝魔巨蝎的卵加水,煮出来腥得不行,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摊子里的其他食物也不适合你现在吃,幸好最后让我发现那只食草兽的奶可以中和掉腥味……”
莱恩怔愣须臾,直到左格拿着勺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反应过来,莫名感到一阵烦躁,撇开视线看向别处,机械地张嘴,咀嚼,吞咽。
喂完最后一口,左格放下碗勺,刚才就眼看着这家伙越吃越心事重重,现在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于是伸手想在他面前挥一挥。
莱恩丝毫没有意识到,依旧向前凑过去,然后——他的唇就贴上了左格的手,舌尖轻柔地蹭过对方指尖。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左格直接愣住了,大脑缓慢重启,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对上莱恩同样震惊的眼神。
很好,终于出现和他们初遇一样尴尬的场景了。他本想像之前那样尬笑,嘴角扯了扯却没笑出来,感觉哪里怪怪的。
莱恩瞪大了雾蓝色的眼睛拘谨地瞅着他,这令左格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双眼确实是很漂亮的,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塞因斯坦的海。
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话的确是发自内心。
“对不起。”
半晌,左格轻轻开口。
莱恩疑惑地歪头看他。
“泰克斯,它们是冲着我来的。之前我就发现了它们的眼线,还以为和你保持距离就不会把你牵连进来,没想到……”
都睡在一起了,算哪门子的保持距离?莱恩狠狠咬牙,真心实意想用骨棘戳开这颗金灿灿的脑壳,再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奶炖蛋吗??
“所以,”他冷冷地扫了面前的人一眼,“你一开始就对我有所保留,故意隐瞒了这颗星球的具体位置。”
加帕确实位于外环星域,更确切地说,它应该处在伊塔第一和第二星区的交界带。这个位置相当微妙,伊塔一区属于泰伦共和国的领域,二区却长久被泰克斯所占领。
泰克斯与泰坦之间的渊源由来已久,加勒西学院的历史教材简单明了地阐述了二者的关系演变。
在远古时期,作为星球的顶级掠食者,泰坦一族虽然强大无比,但有限的资源使得种内竞争愈发激烈。
为了生存,处于底层的泰坦只能朝着小型化的方向发展,经历漫长时光最终演化为被称作“泰克斯”的新物种,成功与泰坦错开生态位。
此后经过上千万年的发展,泰克斯一脚踏入文明时代,凭借飞速发展的科技夺取了长久以来被泰坦占据的霸主之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泰坦开始沦为被奴役的对象。
到了星际扩张时代,泰克斯凭借着先进的科技和麾下强悍的泰坦战士,在外太空建立起无数的系外殖民地,巅峰时期更是坐拥28个庞大的星区,强盛的泰伦第一帝国就此诞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各外星种族对泰伦文明建立者的称呼都是“君王泰坦”,“君王”就是对泰克斯的尊称。
后来星云狰的拟态技术广泛传播,泰坦通过拟态得以触摸到泰伦文明的顶尖科技,开始掌握权力角逐的核心竞争力。
不甘被压迫的底层泰坦就此揭竿而起,在帝都掀起暴|乱。
当时仍沉湎于统治美梦的泰克斯没能正视潜在的危机,将镇压底层泰坦的任务抛给了当时帝国最强大的泰坦战士,而这名战士最终联合中上阶层的泰坦共同将泰克斯放逐,建立起短暂却辉煌的泰伦第二帝国。
那名战士即是萨加——后来名号响彻深空的黄金大帝星风暴,左格的祖父。
如今泰伦星的主权仍被泰坦牢牢攥在手中,泰克斯只能如孤魂般流离于联盟之外,不怪它们一见到左格就起了杀心。
“我怕吓到你,”左格诚恳而愧疚地回答,“毕竟它们……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原先他只知道莱恩身手不差,但在受到精神干扰的情况下还能硬生生捅死一只全副武装的泰克斯,左格承认自己着实被震撼到了。这哪里像大众印象里柔软脆弱的棘海妖?分明是暴走海胆。
某海胆嘴角幅度微不可见地向下撇去,绷着脸闷不吭声。
又在偷听。左格觉得这家伙未免太得寸进尺了,自己在他面前就像没穿衣服那样任人检视,这算什么?
“算你倒霉。”莱恩嘲讽道。
“你……哼!我不跟伤员计较。”
“对了,”左格想起正事,以探究的眼神盯着面前的黑发青年,声音轻缓而严肃:“你偷溜去星穹大厦做什么?智教晚些也会带我们去的,你就这么等不及?”
“那你怎么也在那里?”莱恩反问他。
“我跟着你啊,”左格错开视线,“咳,不是对你特别关注的意思,只是你状态不太对,怎么看都不对劲。”
“你怎么下去的?”
“坐电梯啊。”
莱恩一时语塞,不是要核验身份吗?
左格继续追问:“别岔开话题,你到底干什么去?”
“跟你有关系么。”黑发青年语气冷淡,好似他们又成陌生人了。
左格气不打一处来,声量提高些许:“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昨天如果不是我,你就……冷漠无情的暴躁海胆!不用再偷听了,我直接给你说出来。”
莱恩被说得一怔,愕然望着他。
“瞪什么瞪?你再瞪我身上也不会少一块肉——倒是你,长了双好看的眼睛不如去学学怎么眉目传情,而不是只会用来瞪人!还是你习惯了窥探别人的心声,以至于根本不会察言观色?”
左格一口气说完,并且即刻就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淡定。这些气话并非他本意,只是多次发现意识被人窥探后心里难免不高兴,这等于自己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在他看来这是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可能对于棘海妖来说不是这样,毕竟他们是不同的物种。但就算无法互相理解,起码也应该互相尊重不是吗?
莱恩气得双唇哆嗦,攥成拳头的手抬起些许,左格垂眸一扫,疑心这家伙想直接给自己一拳,冷声道:“干嘛,说不过就想打人?我就说你是暴躁海胆吧。”
“你现在带着伤可打不过我,要是使用精神力——”他停顿一下,“你再对我使用精神力的话,就是自知理亏,恼羞成怒!”
眼前骤然一阵天旋地转。
左格被猛地扑倒,后脑磕在地上带来的钝痛还未消散,紧接着就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脖颈已经被骨棘紧紧勒住。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身上的莱恩面色阴沉,扼住他的两只手腕并摁在地面,呼吸急重动作粗鲁,蛮横得像头发怒的豹子。
……或者炸毛的猫,他不合时宜地想。
“你再掂量一下,”暴躁海胆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打不打得过你?”
摇曳的火光中,碧蓝眼瞳蓦然紧缩,左格气息不稳地挣动起来,“别……血……有血……!”
腰腹间原本洁净的绷带此刻被深红浸透,异色的面积还在缓慢外扩,丝毫停滞的趋势都没有。
“我认、输……认输……咳……行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莱恩终于缓缓松开了他。左格气得够呛,喉咙也被勒得生疼,但又不敢再向面前的人出气,只能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按住莱恩的肩想让他躺下来。
然而莱恩猛地打开了他的手,他只好在对方戒备的目光中稍微凑近,用力将人揽住,一手轻拍他的背,哄劝道:“别生气了,我刚说的只是气话。”
莱恩冷哼一声,似乎并不领情。
“不打了,算我输,不对不对,本来就是我输了,哎别管那么多!你先躺下……”
柴火燃尽后,浓墨般的夜色沉淀下来。
左格忙忙碌碌地处理完伤口,抬眼一看,天杀的这祖宗竟然就这么睡着了!他愤然咬唇,坐在一旁越想越气,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受气包。
这怪脾气也太折磨人了,他真是活了85年也才第一次见,查尔斯真真堪称忍者,如果莱恩没有孤独终老,那他将来的伴侣更是英豪中的英豪,值得顶礼膜拜!
左格在脑中胡思乱想,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脖颈躺下来,很快就心不平气不顺地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