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里有人吗?”
金发青年的腮帮子登时不动了,朝对面的蓝皮人翻了个白眼,“不吃滚。”
凌明贱兮兮地笑两声,搁下餐盘,在埋头苦吃的室友身旁坐下,“何其有幸,能与左小姐一起进餐。”见对方扬起巴掌,他忙不迭护着餐盘挪远一些。
左格喝完最后一口汤,站起身,“你慢慢吃吧。”
“就吃完了?!”凌明大吃一惊。
“不然呢,”左格瞥他一眼,“你太慢了。我还要回去复习,不等你了。”
“唉去去去!”蓝皮人摆了摆手,忍不住咕哝:“饭都吃不安生,不理解你们。”
整个学期下来,班上各位文化课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左格、莱恩和文佳在前三名做排列组合,陆晓华是守门人,偶尔也能冲进前三——其时被挤到第四的人就会进入到一种仿若时日无多的冲刺状态,然后在下次考试中一跃登顶。
有必要这么拼吗?凌明揣摩不透所谓优等生的脑回路。左格还算好的了,毕竟还有在坚持吃饭,另外三人的身影就没在1号分配舱出现过,靠营养液过活么?
那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猛吃一口饭。
左格回课室复习了一阵,又给几个提问的同学讲了会题,见时间差不多了,收起数据板准备回宿舍。
啪嗒!
“嘶——”
没承想刚一脚迈出门就与别人撞了个结实,下巴磕得生疼,连带着脑壳震荡,再用点力怕是都能直接卸下来了。
莱恩捂着额头退开两步,不爽地瞅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接着俯下身捡起数据板,一声不吭地进了课室。
“……”
越来越不客气了这家伙,左格无语地揉了揉下巴。跟别人还知道客套呢,在他面前却盛气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脾气太好给惯的。
捡回自己的数据板,他随意拍了两下,便带着回宿舍去了。
期末考在即,当晚2222B寝室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战后愈伤时代开启的标志是……”
凌明靠在椅背上,盯着错题集苦思冥想,“联盟成立?”
同样挑灯夜战的查尔斯嗤笑一声,“是《拟态法令》的颁布,洗洗睡吧你。”
啪!蓝皮人不忿地拍了下扶手,“你这个连君王泰坦和泰坦君王都分不清的有什么脸说我?!”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切,臭虫。懒得理你。”
凌明强迫自己聚精会神继续看题,没一会儿又叫道:“神思会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有神思研究所啊。”
正在安静复习的陆晓华闻言抬起头,小声回答:“神思会是智高天元老会和天阶代表大会的前身,就像天核是神思研究所的前身那样。”
“哦,”凌明眨眨眼,一时感到有些生无可恋,连尾巴都瘫软下来,“那什么,旧星历1161年,天核研制出来的初代精神干扰器叫什么名字?以什么形态被投放在塞因斯坦的轨道上?”
“银翼一号,卫星形态。”陆晓华无奈地提醒:“第二空是送分题啊,投放在轨道上。”
“分明是想我送命。”凌明痛苦摇头,“我怎么对这些毫无印象,真的会考那么细枝末节的内容吗?”
陆晓华微微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凌明看着看着,只觉得两眼一黑,“怎么双生是不祥啊?!之前实地课上不是说那些双生子可以很厉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你看。”
陆晓华扭过头去,扫一眼数据板上显示的题目,指尖轻轻挠了挠脸颊,“你把塞因斯坦和隐星弄混了吧?题干指的是塞因斯坦。”
“啊?”
“两仪师在隐星的地位很高,但在塞因斯坦的信仰中,双生是代表混乱失序的不祥征兆。”
凌明露出一脸痴呆相,一旁的查尔斯默默把他给拍了下来。
“这也挺好理解,”陆晓华转过身来,解释道:“棘海妖自体繁殖,幼生体从母体中分裂出去成为独立的生命形式,但如果出现双生子,它们究竟算兄弟姐妹还是亲子呢?”
“不是,”凌明往前抻了抻脖子,表情大为震撼,“啥玩意?那双胞胎不也得一个出来、然后另一个再出来吗??”
“嗯……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陆晓华沉吟着,“拟态协议对星际各族的生育模式也进行了细分,但我对棘海妖的了解不算多,只是知道这个结论罢了。”
“稀奇,还有你不了解的。”
凌明挠挠头,忽然福至心灵,一跃而起去扒拉开某位可能对棘海妖有深入了解的室友的睡眠仓,“别睡了!明天就考试了,你怎么睡得着的?”
“……”
被摇醒的左格望了眼仓内的时间显示屏,嗓音沉闷:“是今天。已经过零点了。”你最好有事。
“给我讲讲棘海妖的双生子为什么是不祥之兆呗。”
“……为什么不查资料?”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没好气地瞅着面前的蓝皮人,“我也不知道啊,‘神圣一体,双生不祥’是息心教团的教义,你记住这句话就好了,反正都是考客观题。”
“可是很奇怪啊?”凌明开启了钻牛角尖模式,“息心教团的大主母是泽西塔,但资料上说莱茵海族群是罕见的双主母族群。”
“对,”左格困倦地点点头,“泽西塔有一个妹妹,好像是叫泽贝拉,但现在已经不在了。这不是更加印证了不祥之说吗?”
“好像也是哦。”
见凌明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缓缓叹了口气。
“有一对不祥的双生主母,莱茵海族群还成了塞因斯坦的第一族群,感觉也没有特别不祥吧?”
“……”
“你说,那个衍当初为什么诞生在息海而不是莱茵海,是不是就因为莱茵海不祥?”
左格揉了揉眼睛,向后倚靠在床头,边想边开口:“那时息海族群才是最强盛的,后来因为死海女神表演盛行于帝国,这个族群逐渐衰弱消亡,主母斐倪丝也死在了六翼庭事变中。”
“噢,”凌明听着不免觉得沉重,“那还挺惨的,直接灭族了啊。这名字我都没看到有被提及过。”
“可能因为学院数据库比较新,关于旧星历时代的资料不算多。”他猜想道。
“泰伦旧帝国博物馆史料库的可访问部分有对斐倪丝的记载,她是衍最忠诚的追随者,并且手段强硬不输泽西塔。”
左格越讲越专注,最后连眼睫都一动不动,像沉思池边与人对话的智能雕塑。
“如果斐倪丝还活着,当年息心教团恐怕不会如此一致地同意联盟对衍的处决。”
这对塞因斯坦来说是福是祸呢?没谁说得准。
“可惜她没能活下来。”陆晓华小声道。
查尔斯啪的一声撂下数据板,默然瘫坐在座椅上,双眼眺望着窗外出神。
“唉,我知道了,”凌明拍拍他的肩,“你睡吧。”
说完这话不出二十分钟,蓝皮人就在座椅上睡熟了,鼾声听得陆晓华微微叹息,最后忍无可忍的查尔斯将他整个人塞进了睡眠仓里。
经凌明这么一折腾,左格睡意全消,干脆摸到数据板准备再看一会。
想到刚才的谈话,他试着将斐倪丝的名字输入搜索框,检索到的资料果然不多。
并且,一路划下去,有好几篇竟显示已标记。奇了怪了,是前一个使用者的记录没删干净?他也没有查过这个啊。
退出先前打开的十几个复习页面,回到主页时左格睁大眼睛,指尖划动的动作停滞下来。
背景图中赫然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女郎,身穿黑色长裙,笑容明媚夺目,流动的光影定格在那清丽的面庞上。
啊……
啊?!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左格不敢置信地捂住嘴,霎时展开头脑风暴,接着后知后觉——他该不会是拿错了莱恩的数据板吧?!
难道……?不会吧,不可以。这样可不好。
一片静默之中,他缓缓躺下,魂不守舍摸着那块数据板,水灵灵地失眠了。
“人脸识别失败。”
“人脸识别失败。”
“人脸识别失败。”
屏幕冻结后莱恩彻底认输地抛开数据板,完全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开启了这见鬼的面部识别功能。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无法解锁的数据板去到学生会技术部的办公室。
或许来得太早了,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一位戴单片眼镜的学长在喝咖啡,好在对方在知道他今天要考试后就麻利地帮忙解决了问题。
“这种问题比较常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误触了什么奇怪的功能。”
何必瞥一眼面前的黑发青年,提醒道:“平时还好,期末周影响就大了,以后要小心使用数据板。”
“嗯。”
咔嗒一声成功解锁之后,撞入眼帘的背景图让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身穿蓝白红拼色外衫的金发青年正冲着镜头咧嘴笑,像颗正在发光的小太阳。
他唇红齿白阳光明媚,清亮的两汪碧蓝近乎盈眶而出,怀里挤着两只黑黢黢圆滚滚的不明生物,脚边还黏着一只小些的。
莱恩怔在原地,在骤然而生的荒谬感中眼睫颤了颤,迷茫注视着那显然不是由自己设置的照片。
“嚯,左小姐啊~”
何必微妙地笑了,声音都荡漾起来:“也正常,长得好性格甜,很多人都喜欢他。”
“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
……
“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别闹了凌明,下午还有考试。”
左格躺在床上闭着眼,不过并未真的休息,而是习惯性地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算分。
“莱恩也暗恋你喔——”
碧蓝眼瞳猛然睁开,凌明眼睁睁看着室友像腰部装了弹簧一样弹射起身,失惊道:“你说什么?”
“莱恩暗恋你。”
“什么?”
“莱恩暗恋你,喜欢你,心悦你,”想不通还要怎样解释,凌明干脆摊开手道:“他爱你!”
左格神情惊恐地退到床内侧,“啊……?!”
“不是,你慌什么?”
凌明百思不得其解:“该慌的人是他好吧?对你有意思的人从这里能排到外场再绕上几圈,排到毕业都轮不上他!”
左格不知所措,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发声系统缓慢重启,呃了半天才呃出一句:“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自他情窦初开以来的二十多个地球年,期间总共谈过六任恋人。
第一任是他的同族,一只雌性银泰坦,比他大17岁,是他的滑雪教练兼健身教练。
第二任是克离星的无定形者,原生体没有性别,男性和女性的拟态都用,但似乎更偏向男性。
也就是从那时起,左格意识到自己对男人更有感觉。
第三任是埃斯凯布尔雪人族的成员,一个银发黑皮的男性兽医,与他在15号链城的滚滚救助站里相识。
第四任是来自地球的旅友,他们在一次千星游的旅途中结缘,最后因为异地恋且异得太远而缘尽。
第五任是莫勒星的雷族人,弗恩第二星区的电影放映节巡回飞船上,他们在争论《黄金暴暴龙历险记》的续作时看对了眼。
第六任是棘海妖,红璃海族群的成员,是一年多前他在塞因斯坦旅行时的向导。
左格觉得自己的偏好还挺明显的,热情一点,活泼一点,最好也精力旺盛,两人磁场相吸,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就这么简单而已。
但是莱恩他,冷淡,孤僻,搭档一学期了也没见和自己多说几句话,甚至仅靠喝营养液来维持生命体征,日常就是盯着数据板看。
在课室看,在例会上看,在学习互助小组看,在住宿区的僻静水潭边看——不用说,在寝室肯定也是这个样子。
完完全全是另一个极端啊!他都不敢想,如果这是自己该会无聊成什么样子?面对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想必周身都会萦绕着淡淡的死志吧!
“你清醒一点!”凌明猛晃他的肩,将他的意识拉扯回现实,“没人要你喜欢他啊?你就由得他单恋呗。”
“可是,他比较,呃……敏感?可能还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