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和宝玉黛玉听罢,都很惊讶。
王夫人忙道“出什么事了?”
探春强忍住眼泪,才回道“二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爬到了院里那棵槐树上,一直不肯下来···”
刚才来报信的丫鬟也附和道“今日一早大太太有事找二小姐,我们遍寻不得,最后是一个粗使丫鬟不经意发现的。”
“二姑娘说什么了没有?”王夫人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追问道。
小丫鬟摇摇头,回道“姑娘说要等太太和姐妹们过去了,她才肯说话。”
“二姐姐身边日夜都少不了人,怎么会出这种事?”黛玉很着急,但也很困惑。
探春却说道“她昨晚只留了晴雯在身边,想来她们两个串通好了的···”探春所知也是方才邢夫人处的丫鬟告诉她的。
王夫人听罢,立刻吩咐小丫鬟道“你且待在这里,这件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半点!”
众人都知道事关紧要,不敢透露出去。王夫人说罢,自己立刻就要去邢夫人处,宝黛探三姐妹也紧跟着。因为迎春说要等她们过去才有话说,王夫人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只能稳住情绪。
待几人在门口下了车,早有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在那里等着。王夫人也来不及和她寒暄,就往里走。
“二姑娘就要出嫁的人,却这么不懂事,闹出这么大阵仗,要让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王善保家还不忘议论两句,刚要再说时却被探春瞪了一眼,她忙捂住嘴巴,不敢说半个字。
此时邢夫人这里的小花园,早就被下人们在各个入口看住了,以防被更多人知道这事。
快走到花园时,邢夫人也迎了过来,王夫人与孩子们都略略行了礼,才问明了情况。几人边走边说,邢夫人委屈道“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委屈,偏要这样大闹一场呢?”
王夫人并不好指责,只是宽慰道“小孩子也许有哪里想不开的,一会儿劝好了就没事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至花园中,宝玉一眼看到高处的迎春,便喊道“二姐姐,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黛玉忙拽他袖子,说道“小声点,不要大喊!”宝玉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听了黛玉的话也就立刻放低了声音。
迎春手扶着一节干瘦的树枝,坐在一根比较粗的树干上。因为在树上待了许久,此时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了很多,但是面色依然苍白,树底下的人却看不真切。
她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也知道等不来其他的人了,就笑了笑,开口说道“请太太原谅我不能行礼了···”
“还说这个做什么呢?你先下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好不好呢?”王夫人微微仰着头,尽量用自己最柔和的语气说话。
“二姐姐,不要冲动,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呢?你若担心什么,我一会儿将宝姐姐也叫过来,你不是最信服她的话了吗?让她给你出主意好不好呢?”黛玉也柔声劝道。
探春也跟着劝慰,只是迎春并没有回答,她自顾自说道“我自小孤苦,多亏了婶子疼我,还有姐妹们的关爱,才过了几年好日子。本来应该好好报答你们的,只是如今看来却不能够了···”
迎春说罢,扔了一个小包裹下来。落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宝玉立刻捡了起来。迎春便道“里面是我为婶子和姐妹们做的几件东西,就当留个念想了。”
王夫人见迎春不听劝解,已经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手里紧紧捏着帕子,一面为迎春担心,一面害怕贾母知道此事。她来回踱步,又时刻关注着迎春的动静。
邢夫人也有些着急,只是她以为自己很无辜,更不知道如何解决。
探春听到迎春说出这样的话,立刻知道她心怀死志。又四处看了一遍,找到四五个小丫鬟,让她们快去将棉被褥子都带过来,越多越好。
吩咐完这件事,探春立刻走到树下,又轻声告诉黛玉和宝玉,让她们两个多说话,拖延一会儿时间。
“二姐姐,我还想麻烦你为我做一个香袋呢!你也不帮我了吗?”宝玉突然说道。
迎春听后却犹豫了一下,说道“晴雯针线极好,以后让她去服侍你,你便不用愁这些事情了。也不枉我们的情意···”
探春立刻问道“晴雯在哪里?”
王善保家的偷瞄一眼邢夫人神情,她便回答道“晴雯唆使主子,已经被关起来了!”
“我只是想再见你们一面,也就没有遗憾了···”迎春边说话边站了起来,右手松松扶着那根细细的枝杈。
探春见情况危急,立刻向正抱着棉被的丫鬟喊道“快跑过来!”探春拿到棉被,马上与黛玉二人在树下铺好了。只是看起来实在不够用,正发愁时,宝玉突然叫了一声。探春和黛玉下意识伸出双手想要接住迎春。
只是这槐树足有四五米高,她们两个如何接得住同样身量的迎春?
迎春大半个身子落在了棉被上,发出重响。她的右腿却重重砸在了地面,探春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在众人都惊讶迎春如此决绝的举动时,探春反而立刻冷静下来。她先试探了迎春的鼻息,又很快检查了她全身。呼吸算得上有力,只是小腿已经折断,骨头露了出来。万幸棉被送来的及时,不然恐怕情形更差。
探春略略放了心,此时黛玉也道“必须去请擅长医治跌打损伤的大夫。”
跳下来之后,迎春感到她眼中的世界变得迷糊起来。剧烈的疼痛,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有许多人围着她,喊她的名字。她想让这些人不用担心,却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又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她并不喜欢喝药,但被人强灌了一些汤药。又有人在她口中塞了什么东西,她无法咬住,随之而来的又是钻心的疼痛。
痛苦持续好久,才极慢地散去了。她想要抓住一样柔软的东西,就伸出两只手摸索。很快,她的后背感到柔软,于是她彻底放松了。她浑身湿透,却像是回到母亲的怀抱中那样,睡得沉稳,脸上再无半点痛苦。
迎春已昏睡了五日,大夫虽说她再无性命之忧,但是断了的腿却很难康复。日后即使好转,走路时伤腿也不太便捷。而更大概率的情况是,如果不拄拐,她永远无法站起来了。
迎春昏迷中一直抱着王夫人不松手,王夫人无法,贾赦便让将迎春带到王夫人处养病。而对于迎春突然的举动,贾赦与邢夫人只是叹气,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都不敢让贾母知道此事,只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迎春断腿的第二日,贾母就知道了。除了将贾赦与邢夫人责骂一顿之外,她也只能吩咐人多多上心照料。
而探春却和黛玉在迎春跳树的第一天,就趁着慌乱,找到被关起来的晴雯,问了个清楚。
晴雯虽被关了一夜,但精神尚可,她见只有探春和黛玉两个人,便立刻问道“姑娘怎么样了?”
探春沉着脸,没有回答。
黛玉便道“你先说说,你昨晚和二姐姐说什么了?”
晴雯忙解释道“我从院子里的婆子们闲聊中听到,大老爷为姑娘选中的两户人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林姑父不是说已经查过了吗?说是还算正派。”探春疑惑道。
“正派只是表面,实际上行事却少不了无赖气。”晴雯又道“他们说本来景家人很满意与咱们家结亲,他们是做生意的,满心以为能傍上咱们家,捞些好处。但是前些日子他们有事求大老爷,大老爷还收了人家的钱,却没有认真去办。”
“这就惹恼了景家人,只是他们也不好表现出不满来···”晴雯犹豫一会儿,看探春和黛玉都很焦急,便又说道“她们说景家人便想出了办法,来打压大老爷的傲气。”
“他们做什么了?”黛玉问道。
“景家有三个少爷,本来是将姑娘说给二少爷的。他们却传出消息来,说大老爷这样着急嫁女儿,一定有什么不可告诉外人的事情。便说这样的女子不配嫁给他们的二少爷,只能给三少爷做个冲喜的偏房···”晴雯犹豫着停了下来。
“你将这些话都告诉二姐姐了吗?”探春立刻问道。
“两位姑娘也知道我的脾气,昨晚我都告诉姑娘了···”晴雯整晚都在后悔,说到这里,已经跪在地上,不停认错。
黛玉与探春对视一眼,就阻止了晴雯,又问道“二姐姐听了之后什么反应?”
“姑娘只是问我,说是不是她的名声已经坏了?我不好回答,就没有说话。姑娘就再没有说话,只让我为她守夜,将其他丫鬟都打发去睡了。”晴雯又补充道“我担心姑娘想不开,又劝了她许多话,只是她呆呆的,也听不进去,我又是担心又是后悔,一眼不敢合眼,没想到天亮前打了个盹,就找不到姑娘了···”
探春听罢,却叹了口气,又对晴雯说道“二姐姐会不会罚你我不知道,但你这样做大老爷肯定容不下你了···”
“请姑娘救我!”晴雯哭道。
黛玉看了一眼探春,轻声道“二姐姐那会儿说的话,似乎是感谢晴雯的,所以我想···”
探春立刻会意,便道“只等二姐姐醒来之后问清楚了再说,你就先去那边院里躲几天吧,若是大老爷有心拿你开刀,恐怕我们是没有办法阻拦的···”
晴雯便哭道“我起初也是为了姑娘好,说那些话也是想让姑娘日后多留些心,她性子软,待我却极好,我哪里会成心害她呢?···”
“起来吧,一切等二姐姐醒来再说吧。”探春又如此说道。晴雯便不好坚持。
此时王夫人的上房里,王夫人让迎春半靠着她,锦屏给昏迷的迎春喂药。
“这都十多天了,迎春怎么还不醒来呢?”王夫人扶着迎春躺下,又叹道。
锦屏便解释道“大夫说了,除了腿伤,二姑娘并无内伤,如今不愿意醒来,也许是有心结吧。”
王夫人急道“当初珠儿生病时也是这样,只是他的心结那时有老爷去开解,迎春又怎么办呢?”虽然探春和黛玉已经将晴雯说的事全部告诉了王夫人,但王夫人在他人面不敢有丝毫表露。
这时,贾珠和李纨也来看迎春。二人行过礼后,李纨便在迎春床旁坐了下来。
贾珠看王夫人神情忧虑,便宽慰道“大夫都说二妹妹没有大碍了,母亲也不要太担心,倒是自己也容易伤身子。”说罢,又为母亲倒了杯茶,看她喝了一些,这才又坐了下来。
“珠儿,前几年你重病时,你父亲与你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王夫人又问道。
“父亲开解了我许多话,最让我醍醐灌顶的就是父亲说,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贾珠想到这里,也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他又看一眼脸色苍白的迎春,心中也有许多对妹妹的疼惜。
贾赦自然也听到了流言,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但当偶尔听到下人口中也在谈论时,他便知道这是景家人的计谋。
不过是想通过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好让他帮忙办事嘛!他又没有说过不帮忙,只是先前没有上心罢了。
贾赦立刻找到贾琏,让他马上去为景家的事情奔走。只是还来不及等到结果,贾赦先看到了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迎春。
他到底对这个女儿有多少父女情呢?恐怕是个说出来不太好听的答案。
迎春实在太沉默内敛,她似乎比不上任何一个姐妹,甚至比不上那些机灵活泼的丫鬟。她虽不蠢笨,但内向并且相貌不太出众的孩子从来就容易被人忽略,况且迎春的生母又早早去世。
贾赦自认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对迎春多几分关注。不过是已经死了的小妾生的女儿,何况她又不招人喜欢。所以贾赦为迎春操办婚事,更多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
而如今迎春断了腿,若以后站不起来了,估计更没有富人愿意娶她。或是她勉强可以走路,恐怕可以结亲的人家也就是极普通的,贾赦看不上眼的那种。
在贾赦眼中,断了腿的迎春已经失去了婚姻价值。而作为女儿,贾赦从来也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