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言打开皇后给她的木盒，里面装着一本曾在全大楚风靡的话本。

故事中说一个病重的富商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骄奢淫逸，二儿子彬彬有礼，三儿子心思深沉。富商跟管家商量，把家产大部分给二儿子，跟了富商几十年的管家思来想去，最终赞同了这个并不公平的决定，因为二儿子不会不管弟弟，更不会放任哥哥。

大儿子听说了遗产的分配后怒不可遏，竟然毒杀了富商和管家，衙门破案后他被斩首，二儿子和三儿子平分了家产。

但二儿子不善经商，反而是三儿子接手一些商铺后越做越大，二儿子请教三弟，不过三年的时间，二儿子手下的产业被三儿子慢慢蚕食，二儿子痛心于弟弟的作法，剃头出了家。最终三儿子人得到了富商的全部遗产。

话本子的结尾处写道，当年是三儿子将富商的决定告诉了冲动的大哥，他看着大哥愤愤离去的背影笑了出来，似乎早已预见后来的一切。

沈清言看见这本书时愣住了，王言皎趁机问她：“沈相，等你看完这本书后能不能回答本宫一个问题，余砂明明是个好人，跟余硕也没有过节，为何他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余砂和余硕是二儿子和三儿子的名字。

沈清言长大后偶尔会回延州，皇后知道这本书她肯定看过，让她拿回来看无非是给她时间考虑。王家人和太子都认定她是定王一派，唯独皇后看出端倪，向沈清言伸出了橄榄枝。

她的确不是定王党，可惜，她也不想为太子瞻前马后。

沈清言把书又看了一遍，发现文章前面作者对三儿子着墨不多，只给人留下了个不爱说话的印象，谁都没想到结局会是他得到一切。

沈清言打开书房最里面的箱子，把书锁在了最深处。

沈清言没法回答王言皎的问题。

也许这本书从一开始想讲的就是一个黄雀在后的故事，也许余砂的结局早在富商叹息他不是行商的那块料时就决定了……

皇后用富商代指皇帝，可惜只有他的大儿子能跟秦王对上。

余砂的性格会是个仁君，正如楚珩也许更适合做富人家的孩子而不是太子。至于定王，她只听说楚珏是个笑面虎，性格并不阴沉。

她不为余砂感到叹息，也不替余硕高兴，因为富商没有聪慧有胆识的女儿，继承和经营他的家产也不需要称帝的勇气和谋略。

这两天最风头无量的还数沈清言，毕竟十九岁就官拜丞相，引得不少人咋舌。

有人来就有人走，京城补上了一批新官地方上就缺人了，沈清言换上丞相官服后的三天里，十几个京官被下放。沈清言每天提心吊胆，紧张着去喆州的人选。喆州太守迟迟不定，似乎这件事除了沈清言之外再没人关注。

沈清言离开喆州后，符橙跟她通了不少书信，信中说东江坝不日就能完工。她在喆州一年多，解决了不少问题，王家的阴影散去，曾经沉默不语的官员们终于将才干展露出来。

沈清言觉得哪怕不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喆州需要的也该是心中有所偏向的人，这样即使在绝望的境地，良知至少不会让人麻木。

熬了几个大夜，沈清言把申请离京的新一届考生和下放京官名单全看了一遍，她觉得没有人比符橙更适合做喆州太守。

去喆州代表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就要被动选择太子或定王，沈清言不信也不忍。

等她终于把名单上的人都考察过一遍，连夜写好折子准备上朝的时候请立符橙为喆州太守的时候，最后一批官员的任命先于她的奏折，在刚上朝时宣了——

“……任潘为吉为喆州太守，三日后上任……”

沈清言攥紧了手中的折子，王家的手还是要伸向喆州。在她气得发抖的时候身旁的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别急。”楚琼玉冷冷的声音传来，安抚住了起伏的心情。

下朝后，皇帝留下了潘为吉和其他被安排在各处的官员，沈清言和楚琼玉默契地没去找不痛快，一齐往殿外走。王继行走得很慢，大殿之中忽然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沈大人为喆州尽心这么久，怎么不去御书房为百姓争取了？还是沈大人的眼里，从来都没有喆州百姓？”王继行跟她们早已撕破脸，见四周无人自然将恶意显露无遗。

楚琼玉轻笑一声，沈清言看了她一眼，还是跟王继行说：“不劳王大人费心，听说太子殿下近日精神不佳，今日也没来上朝，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身边的人吧。”

王继行原本是跟着她们往宫外走的，听完沈清言的话他告辞离开了，离去的方向正是东宫。

“公主刚才笑什么？”沈清言问。楚琼玉背过手去：“有点儿高兴罢了。今日父皇肯定不会见你我，潘为吉是王家的人，沈大人真要放他走？”

楚琼玉继续说：“三天，潘为吉三天后走。小沈大人，需要本宫的地方你一定要提出来啊。”

沈清言抬眸看她，看来她在喆州这一年，楚琼玉也没有原地踏步。

东宫。

王言皎坐在太子床前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侍女通报王继行来了，王言皎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即使王言皎没回头，王继行依旧行了大礼。

王言皎屏退侍女太监，扶起了王继行。

“叔父，你和哥哥近来还好吗？”自从入宫后，这句话就一直是王言皎的开场白，王继行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王家是世家大族富贵鼎盛，嫡系到了王继行这一脉只有他和兄长两人，兄长突然离世，旁支和家族皆派人来试探，王家差点就被分了。那时还在书院读书的王继行连夜赶回家，拜托了旁支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姑姑，最终力挽狂澜保住了家产。

从此以后王继行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王言皎兄妹俩，他这个叔父又当娘又当爹的把她们养大，他自己也争气，不管学识还是管账都手到擒来。

二十岁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二十二岁考中了榜眼，王家终于有了可以支撑的大树，王继行也从兄妹俩的叔父变成了远在天边的王大人。

先后去世三年，王言皎十七岁，皇帝大选秀女。王继行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说让王言皎参选。

王言皎那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王继行被王言皎扶起来，二人坐在桌子两旁，看上去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王言皎的眼睛望着床上昏睡的太子，状似不经意地说：“当年叔父让本宫来皇宫，说一定会照顾好我。可您在宫外，本宫在宫里，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幸好皇上的妃子们都是有趣宽容的人，有她们在本宫才不至于终日乏味。太子出生时您也说会照顾好他，所以本宫在他三岁那年就让您来当了他的夫子。如今珩儿已是太子，王家亦是四大家族中唯一还在争锋的。叔父，您何时收手？”

王继行想起来了。从他让王言皎参选那天起，她就开始反抗。

王言皎当时说：“叔父，您前日不是还说我可以接手王家的产业了吗？”她眼睛湿润，像是被背叛了一样。

选秀入宫，王家的产业亦是王言皎的陪嫁，为何她当时会那样难过？

王继行不明白。

“收手？就算秦王已死，还有个定王，太子的位子位真坐稳了？皇上昨日提拔沈清言，今日让我们家的人去喆州做太守，他依旧想看鹬蚌相争。只是与我们争的人从秦王赵家变成了定王和那几个女人而已。皇后在宫里这些年，还是一样单纯。太子不争，你不争，我不争，那我们全家就都是被踩死的命。皇后难道忘了幼时我们叔侄三人是如何艰难度日的吗？”

说完后王继行把殿外候着的太医宣了进来，王言皎把脸扭过去抹掉了泪痕。

当年王继行跟她说接手王家的产业，她以为马上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所以一开始进宫，她只偶尔召王言皓来见。

她心中有怨，王继行知道，每次王言皓进宫都把王家近日得到的所有好东西都带了来。

明明曾相依为命十多年，可是王言皎入宫的前三年，除了新年、中秋的宫宴遥遥相见外，她们再没见过对方。

王言皎怀孕后，某一天梦到了幼时的事。

那时父亲刚死，王家旁支一个一个进京，院子明明很大，她和兄长还是被挤到了一个偏远荒芜的小院。有趾高气扬的孩子趁着兄长去前院时欺凌她，那时是叔父一下子踹开院门，把那些孩子轰走救了她。

那时年幼的王言皎就已经明白，无论多么亲近的亲人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可是看见王继行以后她又嚎啕大哭起来。

王继行粗手笨脚地给她擦着眼泪。

那时的王继行也才十八九岁，没照顾过小孩，手忙脚乱地等到王言皓回来她才停止了哭泣。

王言皎哭叫着从梦中醒来，平复好心情后摸了摸逐渐高起来的肚子。

第二天就宣了王继行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