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澜的神识透过小纸人,同样感受到路无忧的体温和心跳。
黑暗中,单薄温凉的胸膛里像是揣着一只正在忙碌筑巢的兔子,怦怦作响。
尽管小纸人没有鼻子,但祁澜却闻到了路无忧身上淡淡的果酒香,与一缕柔润的甜。
罗氏父子似乎说了些什么,路无忧的身体又轻微挪动了一下。
祁澜猝不及防要顺着松散的衣褶滑落更深处,他下意识伸手攀截,却不知在逼仄里无意擦过一点温润弧度,只觉贴着的胸膛,如白玉凝脂般轻颤了一下。
小纸人动作骤然停滞。
察觉到祁澜的动作戛然而止,路无忧心中也慌得一批。
他只能希望罗凯没有发现异常,赶紧离开祠堂,好让他和祁澜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解脱出来。
路无忧眼下在屋檐上寻得一处藏身之处,躲在斗拱阴影闭塞下,一动不动。
堂上,罗凯已经从太师椅上下来,走到门口,孩童黑白分明的眼睛扫视着顶上屋檐。
罗望洋跪在他身后不解道:“父亲?”
良久,罗凯问道:“你今日安排那两个修士住哪儿了?”
“流花院。”罗望洋答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芳婆就住在他们隔壁,盯着的。”
“等会让她去检查下。”
罗凯颔首,转而对罗望洋道:“至于你,就在此处跪至三更天再起,好好反省反省。”
说罢,罗凯迈步出了祠堂,外头恭候的仆人婆子们立刻向那矜贵的孩童簇拥而上,前呼后拥地跟着他离去,只留下罗望洋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原地。
路无忧望着堂中罗望洋的身影,心道:“难怪自古以来,太子都怕老子长寿,这罗望洋,自有恶人磨,倒让人安心不少。”
点评完,路无忧又在屋檐上等了一会,确定罗凯已经走远,才小心翼翼地将小纸人从里衣中拈了出来。
祁澜小纸人脸上还是那副万年无波的表情,路无忧的耳朵尖倒是红透了。
【舔月听见芳婆婆屋里传来动静了,估计很快会来闯门,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
*
流花院,正屋。
咚咚咚咚——
“老身有要紧之事前来,还请仙长开门。”
小厮急促地叩着门扉,看样子敲了有一会了,芳婆婆站在后面,目光紧紧锁定着紧闭的厢门。
屋内灯火通明,却许久无人应答。
芳婆婆苍老耷拉下来的眼皮下闪过一抹厉色,低声道:“把门撞开。”
身旁的小厮立即后退几步,倾身向房门撞去,就在他即将撞上的瞬间,两扇门突然自行向内打开,小厮收势不及,一个趔趄摔倒在门口,狼狈不堪。
恰在此时,一声娇喘传来。
“嗯……别……”
小厮抬眼望去,房中烛影照着半室春光。
祁澜端坐床榻上,单手将路无忧拢在膝头,宽大的玄袍如垂云般把人笼得严实,仅从隐约的轮廓窥见,怀中人春衫衣襟早被揉散,纤长有力的双腿夹在男人腰间,路无忧正面色酡红地用手抵住男人的俯身落吻,欲迎还拒,提醒道。
“来人了。”
祁澜被打扰了清静,如同被擅闯了领地的凶兽,抬首露出凌厉噬人的压迫目光。
“究竟何事?”
小厮慌手慌脚爬起来,退至芳婆婆身后。
芳婆婆微微抬眼,稍作扫视,旋即恭敬地低下头道:“实在抱歉打扰二位仙长,老身过来是为床榻系上蜃珠。”
“蜃珠为百年砗磲精魄所化,最擅吞吐阴阳二气,可助男子温养身体,安神入眠。”
祁澜抚着怀中人的背脊,不为所动:“那便按芳婆婆之意挂上吧。”
芳婆婆让小厮捧来一串流光珠链,灿灿金线缠着十八颗乳白蜃珠,珠芯内似蕴含北海极光,随步折射出绸缎似的粉紫光色。
珠链甫一悬上紫檀床楣,便蒸腾出海雾般蜃气。
芳婆婆作为族中保管蜃珠之人,一直视蜃珠偏光为极美之色,可当蜃珠与那小修露出的柔粉色脸颊放在一块,实在是骤然失色。
少年郎动情后洇开的雾粉,欲而不艳,媚而不妖。他眼尾那抹醉红,分明是春神用狼毫蘸着朝霞,在雪白花蕊上点出的鲜活明色。[1]
又岂能用物比过。
芳婆婆系好蜃珠后,便带着小厮恭敬地退下。
“小仙长这几日可让其常伴身侧,届时圣珠功效发挥更佳,灵胎定能十拿九稳。”
“承芳婆婆吉言。”
待芳婆婆走后,祁澜暗中仔细检查了一番蜃珠。
确认蜃珠仅有滋阴养身之效,无监窥功能后,路无忧立刻从祁澜身上跳下来。
别看刚才他衣衫半褪的样子,实际上也就半脱了个外衫,弄得松松垮垮的样子,其余全靠演技唬人。
这不,路无忧起身后,两人衣服还算是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呢。
方才他们赶回来的时候,那小厮都已经准备撞门了,情急之下,路无忧收了替身,就把祁澜一把摁在床榻上,自己骑了上去。
虽说是有些委屈了佛子,但也算变相解释了两人迟迟不开门的原因。
属于是一举两得了。
路无忧:“今晚舔月会在院中值守,若有动静它会及时通知我们。”
祁澜:“嗯,以防变故,今晚你我二人共寝。”
“嗯嗯好,那我就先睡……咳咳,等等!你是说要一起睡?”
路无忧以为像之前那样,他睡床祁澜到厅中打坐,谁知道这次祁澜却提出了不一样的主意。
祁澜:“有何问题?”
路无忧:“呃,没有。”
路无忧心道:开玩笑,当然有,要是净嗔发现自己跟祁澜睡在了一块,非得把他那大白眼给翻上天去,而且到时候解决了婴儿礁诡祟后,他记得祁澜是要写卷宗交回给仙盟的吧?
他们在岛上的事要是被玄禅宗的人知道,路无忧可真就百口莫辩了。
但事已至此,注定罪加一等,还是趁夜睡了吧。[2]
祁澜:“那便挑一侧睡下吧。”
“……哦。”
睡觉前,用净尘术将身上打理干净后,路无忧挑了里侧的位置躺下,祁澜则熄了灯,睡在外侧。
夜色渐深,屋内一片寂静。
路无忧侧身背对着祁澜,盖着锦衾被,有些心乱如麻。
他腰上似乎还残留着祁澜触碰过的温热,席间上喝的果酒仿佛现在才发挥酒力,路无忧闭上眼恍惚又见宴席间祁澜拦下自己欲要畅饮的酒盏。
分明是诵经念佛的手,偏生用拇指慢条斯理抹去他唇畔酒渍。
不像佛子,更似诱人入狱的曼陀罗。
路无忧不由得想起,祁澜之前在席间和榻上的戏演得不错,难不成玄禅宗也修戏剧吗?
跟他多年前所认识的那个青涩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成年男人侵略与占有的气势,与这些逢场作戏的虚假,不得不让他心烦意乱。
也许是这蜃珠的确有效,又或者是闻着祁澜身上清冷的檀香,让路无忧逐渐平静了下来。
床楣上的蜃珠缓缓冒着白气,让人缓缓沉入梦乡。
意识朦胧之际,记忆忽而碎成阵阵涟漪,荡漾开来。
……
那作恶多端的地主死后,余下小厮打手纷纷鸟兽群散般逃离了青田村,只留下他、祁澜以及还有老村长那伙人。
说来惭愧,路无忧还没来得及逞几句威风,便在众人惊慌的眼神中,扑通一声栽倒在祁澜身上,险些把遍体鳞伤的少年再次砸吐血。
差点恩人变仇人。
可他本就重伤未愈,又身疲力竭,将那地主一剑斩杀便耗了八成气力,又强撑着一口气将几个顽强抵抗的恶奴就地处决,实在到了极限。
等路无忧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一个只要说话声大一点,屋顶都能抖一抖的茅屋里。
他一睁眼就对上祁澜一双漆黑透亮的大眼,这家伙居然一声不吭地趴在自己床头守着,吓得路无忧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鬼界。
老村长见他醒来后,颤巍巍地带着祁澜就要给他跪下磕头感谢,路无忧连忙坐起来喝止,再三义正言辞拒绝后,老人才肯罢休。
“这里是祁小子家,他执意要把您安置在这里,还请仙人谅解他想要报答恩人的心。我们青田村只有几亩薄田,若仙人不嫌弃,还请留在此处好好疗养,我且去为您打点粮食。”
说罢,老村长拍了拍祁澜肩膀,“祁小子,你在这好好照顾仙人。”
“嗯。”
路无忧知道若不让村长忙这一趟,他们估计难以心安,便索性让他去了。
村长走后,路无忧才有空观察这间茅屋,他坐着的这张简易木板床被靠墙放在堂中,身上盖着破洞的薄被,洞里还漏出一小截棉絮。
他正观察着,没想到祁澜趁他一时不察,砰砰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别!哎……我这是顺手的事,不用你这么大礼。”
“于我来说,是莫大恩情,祁澜不能不拜。”
看见少年稚嫩的脸上一副苦大仇深,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的天真。
路无忧这厮忍不住贱兮兮起来,向他勾了勾手指头,“过来。”
祁澜十分听话地凑到了木板床前。
“若真要感谢,就给我以身相许吧,正好长夜漫漫,床榻冰冷,需要有人给我暖暖床,而祁澜……”
“甚合我意。”
路无忧用食指指节抬起祁澜下巴,还故作油腻地用拇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
果不其然,少年小麦色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嘴唇嗫嚅:“这……”
“哎,原来报恩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啊。”路无忧叹了一口气。
少年似乎立下决心:“不是的!我、我愿意!”
他只是觉得若是自己给仙人暖床,吃亏的好像是仙人才对……
“噗哈哈哈哈哈哈傻小子,逗你玩儿呢!”
祁澜:“……”
路无忧揉了揉他的头,如实道:“哥哥我呀不需要你以身相许,只需要借住你家一阵。你现在还小,不懂,要是之后有人让你暖床,记得把他们打跑。”
祁澜:“那我长大之后,懂了就可以帮您暖床了吗?”
路无忧:?你重点是不是歪了?
“咳,先别说这个了,你过来我给你擦药。”路无忧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怕带坏了小孩。
少年身上的伤虽已草草裹过,但大大小小遍布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路无忧让他跟自己坐在床上,一点点给他擦药。
……
蜃珠,可安抚人的心魂深处,追忆美好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