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冬天,玉津市公安专科学校。
“范小文,你老说你爸是农民,可我看你一点也不像农村出身的孩子,不但没有,怎么说呢,行事作派处处像城市里的孩子。”
“同学快三年了,你查了我两年半的出身,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爸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还有什么叫不像农村出身的孩子,我非要穿着大棉袄大棉裤就是纯正农民了?赵斌,不是我批判你,你的认知存在着很大的问题,社会在进步,怎么你的思想就跟不上时代的步步还停留在史前时期,亏你还是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呢!”
几个女生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还不忘回头再看他俩一眼,范小文头发潇洒的一甩,笑眯眯的挥手招呼了一下。转头就赏了一记不屑的眼神给身后抱着一摞书本的赵斌同学,“给我说具体点,你眼中的城市孩子都是啥样。”
“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吧,你看咱们都穿着一样的蓝制服,可就是一眼能看出来你和农村来的孩子不一样,感觉吧,城市孩子就应该像你这个样子的,拽儿吧唧的,还有你穿便装的时候就是一种很洋气很贵的样子······”
范小文忍不住嘲讽,“我靠,你的观察真精准,这公安大学没白上,观察能力都赶上福尔摩斯了,将来一准是福三摩斯的料。”
赵斌不是能言善说之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任由范小文言语宰割。
赵斌不再接腔,范小文倒是又上劲儿了。
“你这张脸虽然比我这张脸差了不少距离,但是呢也蛮
受女生们喜欢,就是你的这个衣着有点落伍,平时都穿着制服还好说,这私下的时间吧,你还穿着什么土布灰土布蓝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说起来你也到这大城市来上学了,就不能让你的思想与衣着进步一下,好好捯饬捯饬自己。”
赵斌来自玉津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父母是县城郊区的农民,家中独子,父母从小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托了文化人给他起名“斌”字,就是希望他能文能武,干啥啥成的那种,最仰慕的就是吃公家饭穿公家衣的人,因此他选择上了公安学校。
“父母的钱都是起早贪黑挣出来的,我在这里上学,一年四季发的都有衣服,何必再浪费钱去添置什么衣服。”赵斌再次审视范小文的衣着,“倒是你整天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你看看你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挺高级的,你这样花父母的钱不觉得心疼吗?”
“这不周末出去浪嘛,我还不打扮打扮,行了行了,我爹妈是农场主行了吧,看你一脸质疑的样子,不就是让你帮我抱个书本嘛,哪儿那么多废话呀。”范小文毫不吝啬自己的嫌弃,随时随地都能赏赵斌同学一个鄙视的小眼神,偏偏某人总是后知后觉,反射弧不是一般的长。
两个人是同专业的同班同学。范小文顶着一张号称学校第一帅哥的脸,成绩也是数一数二,不过是班里的倒数。赵斌长的清清秀秀秀,一看就是个乖孩子,学习成绩也好,班里成绩实打实的正数第一。
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人经常厮混在一起,范小文有时心里也嘀咕,不知道这个优等生是如何独具慧眼看上他这个老是逃课的差等生的,还不离不弃的。
“我说哥们儿,我就是好奇,不知道鄙人身上哪个优点吸引到你了,这两年来对我是关心备至······或者是你心怀大爱想拯救我这个差等生,不过说老实话,我的成绩虽然不怎么滴,可是在你的影响下,我的课目居然没有挂过科,兄弟,这点我倒是真心感谢你。”每次期末考试的时候,他都是看赵斌复习什么就跟着瞎凑合什么,难得的是每次都过关了。
赵斌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知道,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吧活的挺洒脱随性的,还有一点点神秘感,这些都挺吸引我的。”
“神秘个头呀,学校哪个人不认识我。”范小文觉得自己又魔怔了,老是和他探讨这样无聊的话题。
赵斌心里很确定,范小文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张扬、自信、洒脱,根本就不是农村出身的孩子所具有的,这样说虽然有些片面,但是他心里就是这样界定的。
范小文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毛呢大衣,不在乎的说道:“赵斌,我要严重的警告你哦,你脑子有问题哦,赶紧把你的偏见给我纠正过来,什么农村的孩子城市的孩子,咱们可都是祖国妈妈的孩子,呵呵,我这调唱的有点高哦,还有我敢对天发誓,我爹绝对是纯种的农民,以后不要再和我说什么出身的问题。”
赵斌不再和他争辩,每次他都有一套说辞等着他。
“小文,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女生是哪个学校的,我看你对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在咱们学校里我还真没见过你对哪个女生黑过脸的。”赵斌换了个范小文感兴趣的话题。
探讨女生是范小文感兴趣的话题,可惜话题的对象不对。
范小文一想起那女的就牙疼。他爸同学的女儿考到这个城市的师范大学上学,一到周末就去他家,他爸妈每次见了她,都跟见了亲闺女似的,倒把他这个亲儿子晾在一边。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回家,吃什么喝什么全依着她,他的选择权都被剥夺了,只好跟着随便吃点喝点,最气人的是连个懒觉都睡不成了,她一去,他妈就把他拽起来让他陪着玩,范小武在首都上大学,家里没别人,这倒霉差事他是推都没地方推。
他私底下已经求过饶了,让她周末少去他们家,他好过个安生的周末。那女的倒是答应了,却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比如什么每个星期要去她们学校看她两次,每个周末陪她看场电影,她参加活动的时候他要陪在身边等等。
她有次说漏了嘴,说她们学校的男生都没有范小文帅,言外之意,他就是个装点她虚荣心的大花瓶。
范小文不是傻子,也不想当这冤大头,他明确的告诉过她,对不起,你来我家蹭个饭可以,但是诸如此类的事情莫找老子,无此义务。
哪壶不开提哪壶,有点影响心情,范小文照着赵斌的后背拍了一巴掌,赵斌“哎呦”一声,却没有和他计较,他的视线已经被前方的一个纤瘦身影牵走了。
新生入学的时候,赵斌在新生接待处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女生。
那天临近傍晚,接待站已经没了新生的身影,负责接待的一群男生正收拾着东西,就见她走了过来。她没有家人的陪伴,一个人吃力的提着两个大袋子,身上背着一个书包,两个挺有眼力见的男生赶紧上前帮她拿东西,她一个闪避无声的拒绝了。
两个男生脸上殷勤的笑意在她冷冷的注视下慢慢消散,伸出的手尴尬的又缩了回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愣愣的看着那个女生。
与那些报到新生们的兴奋雀跃相比,她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与冷漠。
赵斌作为接待站的负责人,只好亲自上前接待,他讲完需要办理的各种事项后,她无声的走到桌子前,填写完各种信息,然后吃力的拖着袋子走了。
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的聚头看登记簿上她的专业姓名,然后又齐齐望向她离去的身影。
一个男生忍不住说了一句:“长这么好看偏冷着张脸,这让人咋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