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这天,天空澄碧,没有一片云,七月末的温度依旧稳定发挥,燥热得令人想整天泡在水里不出来。
傅迟满头是汗,长发高高束起,头型饱满,一字眉下的眼眸熠熠生辉。
白色紧身T恤,黑色高腰工装裤,厚底短靴,一身打扮利落清爽,张扬着青春活力。
她左手拎一个包,右手拎一个包,步履轻快,放到车后座上。
关上车门,傅迟没立刻回屋,反正站在艳阳下,虚虚眯起双眼,抬手遮住半张脸,仰头眺望。
阳光好似穿透纤细手骨,整个手掌微微透着光,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小月牙盘踞。
她一张脸雪白,半边唇角轻勾,低低嘀咕句:“天气不错,就是有点热。”
片刻,她又往屋里跑,回去途中顺手摘朵白色圆锥绣球,插到门口的花瓶里。
“煦姨,家里还有绿豆吗?我记得放这里了,找不到。”
傅迟在厨房里这翻翻,那翻翻,愣是没找见绿豆,转头开始找帮手。
裴煦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袋绿豆递给她,笑起来,眨眨眼,目光略带调侃:“去马场这么高兴?昨天晚上东西就收拾好了,今天五点就起来,之前又不是没去过。”
“好久没去,是有点…兴奋。”
傅迟眸光摇曳,瞥向别处,轻声应着。
“嗯……我没记错的话,貌似刚放假时,小瑾刚拉着你去过一次。”
……
……
裴煦温柔笑着,目光亲切。
傅迟原地汗颜:大意了,煦姨的记忆力超强。
她小声辩解:“都过一个多月了。”
裴煦见她脸蛋慢慢爬上绯色,终于放过她,没再继续逗人:“去玩喽,放暑假,待在家里没意思,你要多像小瑾那样出去跑跑。”
说着说着,她突然叹口气,眉眼柔和,感慨道:“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初一个个都是小娃娃,你刚到家时,还那么一小点。”
抬手在大腿处比画:“这么小,还很瘦。”
裴煦语气欣慰,笑眯眯地看着她:“但现在都比我长得高了,真好。”
傅迟心底涌过一汪暖流,放下绿豆,走近裴煦,弯腰抱住她,笑着说:“没办法,家里只有煦姨会做饭,做得还那么好吃,我想瘦都难。”
“今天嘴怎么那么甜。”裴煦拍拍她肩膀。
“这不是,心情好。”
她眉毛一扬,眼底闪着狡黠光芒,口吻自然,随口问道:“煦姨最近怎么没有和母亲一起去公司?”
嗓音刻意压低:“难不成,母亲进入更年期,脾气暴躁,看见人就烦?我昨天刚被她批了一顿。”
裴煦唇角一滞,瞬间想把刚才说傅迟嘴甜的话收回来。
这人蔫坏。
傅迟喉间发出克制的笑声:“我猜的,我猜的。”
也就趁裴烟回不在,这两人才敢这么放肆。
“煦姨,我要煮绿豆汤,以防中暑。”
两人站在厨房操作台前,一边煮汤一边聊。
裴煦:“放些百合、莲子还有薏仁,增强解暑效果。”
傅迟:“好。”
小煮锅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蒸汽烘到脸颊上,不一会儿就浑身是汗。
“怎么会想做管家呢,小迟?”裴煦打开一点窗户透气,声音在背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嗯,或许是想做些什么,来报答这里的一切。”
傅迟说得诚恳。
但她知道,这只占很小一部分理由。
“会很累,而且,当了管家,就永远离不开裴家了。”
傅迟指尖微顿,转眸,裴煦面上淡淡忧郁直直映入眼底,眼角细纹悄无声息爬上她心尖。
心脏骤然一紧,缩起来。
她盯着咕噜噜冒泡的绿豆汤,白色的莲子在水中翻腾沸涌。
“那就不离开。”
裴煦从她嗓音中听出倔强来。
“我没想过离开。”
而且她也不想离开。
头顶落下轻柔地抚摸。裴煦笑笑,揉着毛茸茸的发顶:“当然,这里是你的家。”
“是我们的家。”
傅迟准备好出行的一切,就差人了。
刚过六点,裴泠初从三楼下来,穿着傅迟一早给她准备好的修身长袖防晒,黑色小脚裤,高腰三排扣设计,同样扎着高马尾,眉眼低垂,飒爽帅气。
傅迟站在楼下足足看了一分钟才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
看多少遍也看不够,好漂亮。
心口涌上酸溜溜的醋意,傅迟抿唇瞥她,暗自思索:要不现在去打电话,今天上午把整个马场包下来好了。
这么漂亮动人的裴泠初,别人不能看!
“小迟,早上好。”
裴泠初浅笑着同她打招呼,去厨房倒杯温水喝。
“早上好,小初姐姐。”
傅迟按住蓬勃滋长的占有欲,亲昵挽上她的手臂,说道:“小初姐姐,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
裴泠初点头:“好。”
早饭一过,傅迟开车,裴泠初坐副驾驶,两人前往驰风。
驰风是首都最大的马术俱乐部,是商务人士谈合作的好地方。以高昂的服务费用,中西餐结合的餐厅,室外室内马场设备齐全,专业人员指导闻名。
也是裴氏企业下的产物。
傅迟是常客,接待人员虽不知她们和裴氏总裁的关系,但仅凭她手里最高级别的会员卡,便足以彰显地位不低。
接待人员恭恭敬敬,面上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傅小姐,您指定的教练和马匹已经安排好了。”并引她们去更衣室,“请两位先去更衣室换上马术服装,并佩戴好护具,随后会有工作人员带领前往马房。”
“好,谢谢。”
傅迟抬抬下巴,唇角微勾,点头回以礼貌的笑容,左肩背包,拉着裴泠初进入贵宾区,“走吧。”
在国外没有时间,有些年头没来过马场,裴泠初记得最后一次骑马,是在她考国家三级证书那次。
这么久没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骑。
心情有点微妙。
“小初姐姐,怎么了?”
傅迟见裴泠初神情有些不对劲,捏捏她的指尖,温声问道。
裴泠初抬眸看她,弯弯眼尾,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只是很久没来了。”
傅迟的语气似闲聊,问道:“小初姐姐在国外不去骑马吗?”
“时间太紧,没空去。”
“嗷,这样。”傅迟扭头冲她眨眨眼睛,唇边扬起俏皮的笑意,眉峰微挑:“那我今天是否有荣幸成为小初姐姐的教练,免费的哦,要考虑好哦。”
尾音弯弯曲曲地跳跃:“今天是小迟教练,好难得哦。”
傅迟在逗她开心。
裴泠初愣住一秒,眼底转而流露出笑意,喉间发笑,轻盈盈的。
是会哄人的。
见她终于笑了,傅迟也开心,“好啦,我们去换衣服,等会儿还要去备马。”
贵宾区是专门为高级会员准备,有休息室、更衣间和淋浴间。
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马术服。
两人换好衣服,从更衣间出来,傅迟整理着手套头盔,余光注意到裴泠初,目光微怔,抬脚走过去。
“小初姐姐,不要动。”
一阵淡淡的草药香落下来,裴泠初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怎么了?”
她察觉到头盔被碰了碰,撩开眼皮挑眸瞧傅迟。
“似乎有点紧,会不会夹脑袋?”
她的呼吸落在鼻尖,像被蒲公英羽毛轻扫,裴泠初凝神感受,后说道:“还好,不是很紧。”
“换一个,头盔不合适,不安全。”
傅迟眉头紧锁,语气也带了些不满,伸手解开她下巴上的卡扣,双手用劲,掰着头盔两侧摘下来。
“小初姐姐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人换一个。”
傅迟再回来时,表情很淡,唇角耷拉着,怀里抱着头盔。
“生气了?”
裴泠初还是敏锐地觉察到她有点不高兴,是因为头盔的事?
傅迟摇摇头,垂眸看着坐在小沙发上的人,语气很低:“没生气。”
“那怎么也不笑一下?”
指尖包裹进温热掌心中,她撇撇嘴,略带抱怨:“一点都不专业,我把尺码都发过来了,她们还能弄错型号,如果因为佩戴护具不合适,导致受伤怎么办,她们从哪里赔我一个完好的裴泠初。”
傅迟气呼呼地坐下,双臂环胸,颇像一只急匆匆护主咬人的小狗崽。
裴泠初哑然失笑,抬手捏捏她软乎乎的脸颊,轻哄道:“这不是有某位小管家眼睛尖,及时发现不对,已经换了么,不会有危险,也不会受伤,最后肯定是一个完好的裴泠初,嗯?别气,笑一下,小迟。”
傅迟脸热了热,心里那点不愉快瞬间哄好了,斜身轻靠在裴泠初肩膀上,手臂腻歪歪地贴在一起,哼哼道:“好吧,不气。”
裴泠初笑着,又捏下她软厚的耳垂,松开:“我们去马房。”
“噢,好,我给你戴头盔。”
傅迟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起身,站在裴泠初面前,膝盖相抵,动作轻柔地戴好头盔,系好卡扣,调整好松紧。
她问:“感觉怎么样?”
裴泠初目光含着赞扬,说道:“正好。”
但她没意识到一个问题:傅迟是如何知道她的头围多少,并没有用软尺量过的记忆。
……
马房内,空气中飘着不大好闻的气味,氨气的味道有点刺鼻。
裴泠初盯着面前毛发油光发亮,高大健硕,打着鼻息,鬃毛在风中飞扬的弗里斯兰黑马,她心头涌上一股熟悉感。
“这是你之前骑的那匹马。”
傅迟在旁边说道,口吻淡淡的,没看她,手里牵着一匹青马,名叫“余温”,温柔地在它面上抚摸,又轻拍马背。
裴泠初眸光微闪,缓慢抬手碰碰马脸,掌心热乎乎。
十年前,它似乎还没有这么高大。
唇瓣微动,一个名字从口中呢喃而出:“羽翼。”
马儿像是认出它离别多年的主人,主动晃着脑袋蹭一蹭她的掌心,发出喷气,长鸣一声。
心中一动,裴泠初展露笑意,眼底闪烁,又轻声说:“好久不见。”
傅迟递给她水勒,边往马头上戴,边说:“你走了之后,它都不愿意让别人骑,天天自己在马场里绕圈玩。”
裴泠初瞳孔一怔,有些愧疚,捏紧手里的水勒。
“所以,小初姐姐以后多来,骑马就当放松。”话锋一转,傅迟开始暗戳戳争宠:“但是小初姐姐也不能光来,不然它们会飘的。”
“俗称,调皮,不听话,会故意捉弄你,我上次就被余温吐了一脸口水。”
暗藏威胁的目光落到余温脸上,后者似乎觉得气氛不大对,朝反方向偏开头,跺几下马蹄,诡异地从它脸上看到尴尬。
裴泠初闻言,抿唇笑了,点头:“好,以后常来。”
两人备好马,沿路牵着往露天马场走。
马场中设置了障碍物,跃栏。
刚到,便有两个教练兼安全员围上来,其中一个凑在裴泠初身旁,正说着什么。
傅迟抬手,示意自己旁边的女教练,温声拒绝:“没事,我不需要。”
教练知道她是这里的常客,便不多说,回到待命点。
正好乐得清闲,还有钱拿。
然而,当傅迟准备上马时,冷不丁看见另一名女教练,那手都碰在裴泠初腰上了。
???
护人哪有这么护的?!
她目光一凛,脚瞬间从马镫上撤下来,周身气压骤降,快步朝裴泠初走过去。
冷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一个跨步,直接把女教练挤开,护住裴泠初,皱眉瞪着她。
女教练手脚僵硬,傻眼:不是,她干什么了?
“小迟,怎么了?”
傅迟眼尾一压,又凶又委屈,看向裴泠初:“她刚刚手都放到你腰上了!”
今天都是些什么人,这么不专业!
裴泠初目光一顿,转头看向女教练,后者简直要哭了,苦着一张脸解释:“没有,真的没有,傅小姐,我们哪敢啊,刚刚就是正常的辅助上马。”
“我刚刚明明都看见了,你离她那么近,正常情况下距离哪有这么近!”
傅迟语气咄咄逼人,女教练张着嘴,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小迟,好了,我没事,她没碰到我。”
裴泠初拉拉手,温声细语地安抚:“我真的没事,别紧张。”
傅迟气焰熄灭,咬着下唇,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固执地又问:“她真的没碰到你吗?”
“真的没有,或许从你那个角度看,是错位呢?”
她轻抚着傅迟手臂,一点点把毛顺平。
“不要教练了,我保护你,我带着你遛圈,好不好?”
裴泠初纵容又宠溺地笑笑:“你要是保护我,你的马怎么办?”
傅迟直接一句话解决:“没事,它不会有意见的。”
“好吧。”
说着,裴泠初掌心按在她后腰上,往前推一把,“小迟。”
傅迟自知刚才情绪有些激动,压压下巴,面向女教练,低眉顺眼道:“对不起,我刚刚错怪你了。”
女教练一惊,哪有让顾客道歉的道理,连忙摆手:“啊,没事没事,我也是站得太近了,我也不对,不好意思啊。”
裴泠初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们自己练。”
女教练小鸡啄米式点头,“好的好的,我就在待命点,有情况可以喊我们。”
这之后,马场上就剩下两个人和两匹马。
“小初姐姐,我在下面护着,你上马吧。”
裴泠初毕竟很长时间都没骑马,就算有证,傅迟也担心她受伤,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双腿微微打开,双手做出保护的姿势。
然而,虽然经过十年没骑马,但裴泠初上马的动作依旧利落干净。
“哇啊,你好厉害,超帅,小初姐姐。”
傅迟丝毫不吝啬对她的夸赞,眼底宛如星星闪耀般望向她。
裴泠初抿唇笑笑,有些不好意思。
也就小迟总会在这些小事情上夸夸她,明明做得就一般。
“那我先拉着缰绳,带你走几圈熟悉一下,很久没来了,环境有些改动。”
傅迟牵着缰绳,羽翼哒哒哒迈着小步子跟她走。
“小初姐姐。”她仰头看着裴泠初,视线往她腰上落,舔舔嘴唇,说道:“腰要挺直,昂首挺胸。”“还有,骑马打浪,不然明天起来,屁股会很痛,会破的。”
后者目视前方,轻声应着:“嗯,我记得。”
打浪作为马术入门的第一个动作,随着马匹走动,站起时向前顶跨,坐下时要轻快,保持整个姿势富有弹性。(注1)
“小初姐姐……”
傅迟喃喃着,收回目光,心脏一下下跳得蓬勃有力,仿佛要从胸膛跳出来。她忽然也有点想骑马,但不是骑自己的。
想和裴泠初骑一匹马。
想搂窄窄的腰,想贴贴。
动作那么好看,简直就是在勾。引她。
尖牙蓦地刺向舌尖,咬破了,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
傅迟抬头望望天,一脸平静,绝望地想:排卵期赶紧过去吧,她要受不了了!
不过,就这样牵着马,走走圈,也挺好的,她喜欢和裴泠初待在一起,多无聊的事情都变得有意思。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暴烈。
“小迟,休息一下吧,你的脸好红。”
裴泠初收住缰绳,羽翼听话地停下脚步。她垂下眼看着傅迟,伸手去贴她红红的脸颊,一片高温侵袭掌心,手背又被更高的温度覆盖。
傅迟压着她的手,脸颊一个劲往手心里贴,微眯起眼睫,喟叹道:“凉丝丝的,好舒服。”
裴泠初揉揉热乎乎的脸蛋,又说:“小迟,上马,我们骑回去。”
“嗯?”
傅迟疑问,眼底流露出迷惘。
裴泠初左脚从马镫里抽出来,抬抬下巴示意:“小迟,坐到后面来,我骑马带你回去,你再晒下去会中暑。”
说实话,她确实被太阳烤得有些晕乎,但不至于中暑。
她们走得距离有些远。
傅迟思绪慢半拍,怔怔转动脑袋,看着裴泠初身后空出来一大片位置,乖乖点头,“好。”
她踩着马镫,一手拽着缰绳,翻身坐上马背。
马鞍总共那么大。
那么点,就只有那么点。
傅迟憋住呼吸,连眼皮都在发颤。手忽然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明明前几天晚上还抱过她,还埋在她怀里。但她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
身体与裴泠初贴得很近,很紧,前胸挤压着她的后背,裴泠初后颈同样有些发汗,热气腾腾的,檀木香飘得到处都是。
不抱着她,坐不稳,身体往后仰,更是坐不稳。
这就像一个甜蜜的酷刑。
“小迟,往后倒什么,抱紧我。”
裴泠初反手拉住握住她的手腕,环到自己腰上。
那么窄,她都抱不住。
整个人的重量压到她身上,傅迟努力收紧手臂,紧紧抱住她,侧头靠在后肩处。
“小初姐姐。”
一说话,她的声音在骨缝中传播,传回到她耳朵中。
“你不会再离开了吧?”
她身上的香气那么真实,让傅迟不禁怀疑,自己问出口的话像个笑话。
但裴泠初语气很认真,声音流经骨络,本就柔美似幻的嗓音,罩上一层朦胧如美梦的滤镜,傅迟心里妥帖得很。
“嗯,不会离开。”
傅迟转头,下巴搭在她肩头,怕她硌得慌,垫一个手掌,扬着唇角,笑得乖巧又讨人喜,像小狗似的,用湿漉漉的鼻尖蹭她耳朵。
“姐姐。”
“嗯?”
“裴泠初。”
傅迟脑子不清醒,胆子也大起来,敢直呼她的大名,说一次还不够,还要说第二次。
她又勾勾着嗓子,凑在她耳边喊:“裴泠初。”
热气直涌进耳窝,裴泠初心脏一紧,下意识往旁边闪,无奈道:“小迟,别闹。”
“我没闹。”
傅迟重新枕在她肩头,笑吟吟地说:“我就是叫叫你,我都没有叫过你的名字,这么好听,不多喊几遍也太可惜了。”
才怪。
她暗自想,没明着叫过,但心里已经反反复复念了好多遍,就连比画都一笔一画地数了好多遍。
“裴”字有14画。
“泠”字有8画。
“初”字有7画。
裴泠初缄默无言。
傅迟瞅着她白润的耳朵一点点变红。
她也缩起来,不说话了。
只余马蹄声哒哒响。
将马拴好,两人回到休息处,傅迟从包里拿出早上准备好的绿豆汤,给裴泠初倒一杯。
“给,小初姐姐,慢慢喝,还有点烫。”
裴泠初接过来:“好,谢谢小迟。”
傅迟笑着说:“不用谢。”
给自己也倒一杯,两人之间隔一个拳头远。
绿豆汤没加糖,清清淡淡的味道。
裴泠初转眸瞅一眼傅迟,见她脸色恢复白净,放下心来,小口抿着绿豆汤喝。只是她动动腿,忽然一阵刺痛自大腿根内侧传来,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抖,绿豆汤撒到手上。
“没烫到吧!”
傅迟立马把杯子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拉着她去洗手间冲水。
快步走可是要了裴泠初的老命,腿根硬生生磨在裤子上,她却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连表情也没丝毫变化,任由傅迟拉着她往洗手间跑。
“幸好温度不算太高,只是有点红,但是也很疼啊。”
傅迟眼眶唰一下红了,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食指,唇瓣抿紧,把水温调到最低,一动不动拽着她的手冲。
裴泠初有点哭笑不得,看着自己手上那一丁点薄红,安慰她:“没多烫,只是稍微红一点,这可比你上次烫得轻多了。”
傅迟固执地说:“不,很严重。”
裴泠初看着她白净的侧脸,心跳平稳下来,暖暖的。
最终她烫伤的手指上贴了一片创可贴,上面还有一只棕色的小熊。
没错,是儿童创可贴。
“好啦,这样就不会碰到伤口了。”
傅迟满意地看着包扎好的手指,用肩膀碰碰她,温笑着说:“怎么样,这创可贴还挺好看吧。”
“……”
“好看。”
她能怎么办,宠着呗。
原本因为裴泠初烫伤,傅迟打算今天就玩到这,带人回家,但被裴泠初拦下。
“小迟,你今天总顾着我,也没玩,现在回家有点早,你去骑马,不用管我。”
傅迟不大乐意,她就想陪着裴泠初。
然而,迫于姐姐温柔的威压下,傅迟还是骑着余温,开始在马场里绕圈跑着玩。
余温被晾了一上午,等主人刚坐上背,立马扬蹄,撒丫子开始狂奔。
临近正午的阳光似海浪,热气一股股扑到草坪上。
“哇啊,你慢点。”
傅迟还没调整好重心,就被它颠得弹起,一屁股撞马背上,疼得她倒吸口凉气。
余温得意地长鸣一声,像是报一上午不搭理它的仇。
“她和你比,当然是她重要啊。”
傅迟笑得爽朗,上身微微下伏,贴近马背,拽着缰绳,双脚夹紧马肚子,速度加快。
裴泠初坐在长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女骑手身姿稳健,仿佛与马儿融为一体,眼神坚定而专注,紧紧盯着前方。
起跳,跃栏,落地,扬起一片尘土,马背上的身影起起伏伏,自信又张扬,金光灿烂,闪闪发光。
裴泠初的心跳也为之剧烈震颤起来。
当天晚上十一点半。
傅迟趴在自己卧室床上,撑着下巴,眼皮懒懒的,悠闲地翻看一本时尚杂志,不够看,枕边还摞着一堆。
空气中响起低沉暗哑的声音,温度低,声色却清亮,似仅在夜幕下绽开一瞬的昙花。
“也不知道今天小初姐姐玩得开不开心,但是烫到手了,下次要再注意一点才好啊,温度不能那么高。”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像惩罚。
抱着杂志翻身躺下,细长双腿交叠,举着杂志瞧。
看完一本,换下一本,再看完,再换。
能收集这么多杂志,并且一眼一板看得如此认真,想来应该是很喜欢杂志模特。
但她眉间却越拧越紧,俏生生的眉眼都皱巴起来,再次翻身趴在床上,细细端详着最后一本,指尖轻触温和而疏离的面庞。
从一年前的杂志开始,她从她眼中看到迷茫和空洞,还有一丝不明确的抵触,但尚且不能确定是否有这种情绪存在。
好奇怪,当时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傅迟翻出电脑,盘腿坐在床上开始查资料。
没有。
没有任何消息,并且这期间也没有任何时间差,不大可能发生很严重的事故。
突然,余光瞟见一条信息,就那么两行,关于某个不知名女模特因舆论遭受网络暴力后,跳楼自.杀的事。
傅迟扫了一眼就掠过去,没往心上去。
最终也没查出什么有效信息,电脑撂到一旁,身体晃两下,倒在床上,手背搭在眼皮上,浓浓的无力感。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毕竟没有证据能证实任何事,就连一切的起因,也只不过是凭直觉,凭没有任何理论支持的直觉。
傅迟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
想着裴泠初,思绪就容易飘到别的地方。
尤其,现在还是晚上。
过了几分钟,她倏地弹起来,踩着拖鞋,想下楼倒凉水降降火。
只是她刚到厨房,忽然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尽管已经刻意压得很轻,但傅迟耳朵灵,抬头望去,眸底一怔。
一道温白色身影缓步下楼,转向电视柜,或许是夜色太深,她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便直接提着一箱子往楼上走。
傅迟眼底先是闪过疑惑,怎么拿着医药箱,裴泠初生病了吗?
而且,怎么大半夜的,灯也不开,悄悄摸摸的……裴泠初在隐瞒。
担忧瞬间替代疑惑。
这火不降自灭,傅迟水也顾不上喝,等她上楼,她也悄咪咪跟在身后,来到三楼,站在裴泠初房门前。
她眉眼低垂,嘴角弧度平直,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上去很是高冷。
其实是生气了。
抬手敲三下门。
一片寂静,无人搭理。
傅迟耐着脾气,继续敲门,然而还是无人理睬。
……
总不能她刚刚看到的幻觉,她没吃毒蘑菇。
傅迟推门而入,这动作勾起她那么点心虚。
她闭闭眼,心说:最后一次,肯定是最后一次,她只是担心小初姐姐生病。
脚步很轻,走进卧室,却没见着裴泠初人影。
小客厅没有,小沙发没有,卧室没有。
傅迟抬眸望着某个方向,提步走过去。
那就只剩衣帽间了。
傅迟气鼓鼓的,正想着,待会怎么好好谴责一番,关于裴泠初生病却不告知她的行为。等她绕过一排衣柜,终于来到里间,深呼吸一口气,眉尾压低,表情故作凶巴巴,做好责问准备。
然而,当她看清眼前的场景时,一口气卡嗓子眼,堵得死死的,她一句话说不出,只得瞪大眼睛,热气直冲大脑。
她她她,她把睡裙撩到腰间干嘛呢!?
傅迟与镜中裴泠初惊诧的双眸对视,张张嘴,刚想为自己辩解,然而,白皙肌肤处,几片绯色猝不及防撞进眼底。
心跳一顿,高涨的火焰瞬间浇个透心凉。
凉得发寒。
傅迟觉得自己喉间被掐住,气体只能夹缝生存。她定定看着裴泠初,气若游丝,声线颤抖。
“你的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