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昏昏,宋淮云坐直身子,低头帮林姝解开斗篷,神情认真,眼神专注落在结上。
林姝本就比他矮些,因着动作又要仰头看他。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林姝能够感觉到宋淮云呼出的气,稍微抬眼便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唇。
这以他们的关系来说这有些出格。
纵使不以古代的教条,按照林姝从前现代人的记忆来说,也有些亲密过分。
身体下意识便想往后撤,这样的姿势令她有些不舒服。
“不要动。”
斗篷系带被宋淮云抓住,制止了她后撤的动作,林姝只能这样挺着身子,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虽然没有目光对视,却能感受到宋淮云的目光落在身上,说不清是那个结还是……
林姝能感觉到脸颊热度上升,不得不小声道:“有些太近了。”
“解开了。”宋淮云把斗篷取下,放置在另一处长凳上,他好似没有听到方才林姝的话,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林姝:……
“我没说什么。”林姝不由扶额,她刚刚怎么会指望宋淮云懂得社交距离,“对了,你那备的是什么酒,醉人吗?可莫要因着吃酒耽误了明日做事。”
“是嘉林的竹筒酒,并不醉人,还给你带了喜欢的云片糕。”
宋淮云伸手将小泥炉上温好的酒水取下,倒了一杯,放在林姝面前,在林姝不解的目光中接着说:“只是,姝儿,你莫不是忘了。”
他低头一会,才抬头,“我从不饮酒。”
林姝准备拿酒的手指定格,看向身侧的人,夜晚风大,从河面上岸刮过棚屋,烛火有几分摇曳,宋淮云半边面孔落在阴影里。
让人有些看不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
过了片刻,林姝才道:“近来太忙,我给忘了,你只饮茶水来着。”
她下意识就拿话搪塞,话出口后才想起宋淮云最讨厌她这般,生怕宋淮云又抓着不放对她说教。
林姝学着记忆里宋淮云的做法,快速地倒了杯茶水递到宋淮云面前,她可不是怕了宋淮云,只是不想耳朵受罪罢了。
室内寂静,宋淮云微微叹息,在这叹息声中,他并未说什么,只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林姝见他这般,知晓他今日不会说教,放心了些,“怎的今日要喊我吃酒?你白日不累?”
宋淮云目光落在茶杯上,摇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喝着茶。
林姝观察他的表情,心里提起了劲,“为何突然喊我吃酒?”
“我是个很无趣的人吧?”他声音很轻,“平日只知邀你喝茶,明知你不喜饮茶却不知换个由头。”
林姝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些。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宋淮云自顾自说着。
“应当是不记得的,毕竟那时你还小,林伯母放你下来走路你便要抱,抱起你后你又要下来走路,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磨人的孩子。”
他目光从茶杯移到林姝身上,笑道:“我刚在心里那般想,你便从林伯母怀中朝我伸手,但我那时身子瘦弱抱不动你,你哭了许久。”
“呵呵。”林姝尴尬地笑了两声,作为回应。
“我忘了,你惯不爱听这些,确实是我无趣了。”
宋淮云没再多言,杯中茶水渐凉,他一口饮尽。
“哪有你说的那么……”林姝能感觉到宋淮云的心情不好。
她难得安静下来,开始思索如何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她这边安静,却听宋淮云开口道:“你自小便是这样,明明同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却独独同我没有话说。”
他伸手拿过林姝酒杯,加了些热酒,重新放了回去,淡淡笑道:“不用费劲思考如何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也无碍。”
奇怪,怪透了。
宋淮云真的是哪里有些不对吧?林姝有种想拔腿逃跑的冲动。
她咽了口唾沫,“可惜今夜无月,干坐着吃酒也没意思,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语罢,她起身准备离开。
“果然是我无趣了,竟让你同我坐不得一处。”
宋淮云露出受伤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自嘲道:“你若坐不住便走吧,我不会怪你。”
这话说的,林姝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她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回棚屋,早知道不如直接回县里的小木屋。
林姝无奈的重新坐下,认命道:“你饶了我吧,到底要哪样?”
见到林姝尴尬模样,宋淮云慢慢转过头,不再看她,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是不是很无趣?”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林姝扶额,在脑中疯狂搜索词汇,“额,当然不是,你很有趣,只是你属于高级趣味,寻常人感受不到罢了。”
“高级趣味?”宋淮云对这个词很感兴趣,“可以详细说说吗?”
“这……”林姝顿了顿,在宋淮云期盼的目光中解释起来,“一般人感受不到的趣味都叫高级趣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宋淮云露出笑容,笑的整个人都在震动,就连他们搭着胳膊的木桌都在晃动。
林姝张口想转移话题,宋淮云话锋一转,“谁说今夜无月?”
“嗯?”林姝挑眉,转身朝棚屋外看去,只有棚屋前一小片因着屋内烛光有些光亮,再远些就是漆黑一片。
“我是说我心里有月。”宋淮云解释,“你不是说我的趣味高级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夜晚湿冷却比不过宋淮云无师自通的冷笑话。
以往宋淮云虽让人讨厌,却也没到如今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喝酒吧。”林姝害怕宋淮云再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索性端起酒杯饮尽,又给宋淮云倒茶。
催促道:“来吧,你不是喜欢喝吗?”
喜欢喝就多喝些,最好把你的嘴给堵上。
“多谢。”
“不客气。”
几杯酒下肚,林姝放松了些,她不喜欢坐的笔直,在木桌上找了个舒坦姿势,趴在胳膊上,拿着云片糕边吃边问:“我记得你幼时不爱喝茶,是何时养成的习惯?”
尤其是浓茶。
“忘记了,你又是何时染上吃酒的习惯?”
“染?”
这是什么鬼形容词,搞得喝酒好像是什么不良嗜好似——等等,好像还真算是。
“我只吃些过过瘾,你若是将来做官,不会吃酒怎行?”林姝口中说着,许是醉意上头,她把自己的酒杯往送宋淮云面前递了递,调笑道:“真的没喝过?要不要尝尝呀?”
“不必了,我腿伤还未好全。”宋淮云拒绝,继续喝茶。
“哦,抱歉,我给忘了。”林姝维持着姿势把头转向宋淮云那侧,有酒精加持,亦有心中挂牵,“你说月白她和阿九到底去哪里了呀。”
她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月白对她来说从不是丫鬟,更像是好闺蜜,历经灾害,她的情绪已有几分崩溃。
若不是宋淮云依旧老神在在,她骨子里的倔强不想被比下,哪里能够支撑到如今。
好些时候,她都忍不住庆幸,幸而还有宋淮云同她在一处,她算不上孤身一人。
“你有些醉了。”宋淮云拿走酒杯,林姝还想去抢。
他轻叹,“我这行动不便的人,还指望你清醒着将我送回去。”
“没事,我可以。”林姝拍着胸脯。
宋淮云拿过斗篷转身看她,重新给林姝围好,“那就请你送我回去吧。”
还是那盏灯笼,只不过这次换林姝拎着,两个人挤在灯笼那一点光亮内,往城内客栈走。
林姝被冷风吹了一路,早已清醒,进了客栈才发觉客栈内早已准备好了她的房间。
此时她已觉得有几分不对,想问宋淮云,却见宋淮云拄着拐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林姝目送他背影离开,才往自己房里走,等进了房,她忽而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受伤不能喝酒,难道就能喝茶?她是不是被宋淮云套路了。
林姝心中郁闷,直至洗漱后上床还闷闷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忽而回想起刚刚有些酒醉时,走路的虚浮。
忽然有了灵感。
无法修建平稳的桥,但不代表不可以建造浮桥。
林姝起身披着外衣,在房间里翻找出纸张开始绘制草稿。
另一处房间内的宋淮云也未入眠,他仰躺在床上,腿上的木板早已被卸下,裸露着的皮肤上仍有着青紫,却比之前好上许多。
“关系总算是有些进步,但——任重道远。”
想到他靠近时,林姝的表现。
宋淮云第一次庆幸自己还有个不错的皮囊。
隔日天亮,天气果然不好,白日里都见不到太阳。
林姝一早出发去了府衙,把昨日绘制出的草稿交给知县。
小船,木板,锁链。
所需要的材料十分简单。
同知县沟通结束,林姝移步朝着码头走去。
县里距离码头距离并不远,估算有三公里,林姝步行过去也只需要半个小时。
她刚离开衙门没走几步,碰上拄着拐往衙门来的宋淮云。
看着他拄着拐一步一步,林姝在心底默默翻着白眼,装,接着装。
她佯装没有瞧见宋淮云过来,径直走上大路,往码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