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大合照,林舒回宿舍收拾东西。虽然住了三年,但是高中生生活单调,除了日常洗漱用品、床单被褥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没啥可收拾的了。她把装好的棉被摆在一边,将其他东西塞进登山包里,刚准备扛起就走,抬头却见林不帆喘着气出现在宿舍门口。
自他们离婚后,林舒以学业繁忙为由拒绝与林不帆见面,并拉黑了他的手机号码,也因此没有收到他说要来接她的短信。
肩上一个包,手上提一袋,再加教室里一个书箱,她已经做好一个人坐公交转地铁回家了。冷不丁的,一个计划外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似乎很久没见,又似乎昨日才见过,他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看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想到这,林舒心中怒火起,自顾自地背上书包,弯腰想要拿起棉被,却被林不帆抢了主动权。
林舒皱起眉,刚想说“我自己可以”,余热正好从外面回来,看了他们一眼,大大咧咧地喊了声“叔叔好!”,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和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你好你好。”林不帆笑着说。
余热:“林舒,你爸爸真好,这么快就来帮你搬行李了。我爸估计才刚从家里出发呢。”
祁相宜接话:“好歹你爸还来接你呢,我爸说这些东西都没用了,全扔了,人回来就行。”
林不帆脸上堆满笑容,对祁相宜说:“你家里住哪?叔叔先送你回去。”
“啊不用不用,”祁相宜连连摆手,“我其实也不打算把这些带回家了,就装几件衣服,一个书包就能搞定。”
林不帆:“没啥行李也没关系,叔叔送你能更快回家。”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祁相宜说。
他对她的同学一向都好,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林舒见两人还在互相谦让,忍不住张口道:“反正也顺路,相宜,你就当陪陪我吧。”
祁相宜:“再推辞都不好意思了,那恭敬不如从命,我现在马上收拾东西。”
林不帆有些意外地看了林舒一眼,见后者依然没有开口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就拿起棉被,说道:“那你们慢慢收拾,我先把这个拿下去。”
“我已经收拾好了,我跟你一起下去吧。”林舒走之前,对祁相宜说,“你待会去教学楼等我吧,我还要去一趟教学楼搬书箱。”
“好。”
从宿舍出来,两父女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窄窄的楼梯挤满了人,有人着急往上跑,有人抗着行李往下冲。林舒背着沉重的登山包,脚步虚浮,低着头只顾自己脚下的台阶,没看到迎面上来的家长狠狠撞上她的肩膀。她脚下踩空,一个踉跄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
林不帆及时地握住她的手,让她得以站稳,但刚刚那下踩空还是崴了脚,现在左脚正火辣辣地疼。
林不帆看到她龇牙咧嘴的 ,问道:“崴脚了?”
“是。”林舒单脚跳到平台处的角落,靠在墙上,“我先缓一缓,你去车上等我吧。”
林不帆问:“你教室里是还有一箱书要拿回家吗?”
“是。”
“粉色的书箱?”这是高中开学的时候林不帆送她的书箱,按照林舒最喜欢的颜色买的。
“是。”
林不帆接过她背上的书包:“你在这休息一下,我晚点回来找你。”说完,不等林舒回答,他转身一头扎进人群中,几秒后便失去踪影。
他这一走,林舒反而松了口气。她没有预料到他会来接她,并没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应该跟他说些什么,这时的祁相宜成为她的救命稻草,她紧紧抓着不放,希望待会能靠祁相宜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她弯下腰揉了揉脚踝,试着站立,只将脚轻轻碰地,便疼得她立刻缩回,恢复金鸡独立的姿势。
这实在太疼了。
她望向校门口方向,犯愁了。
林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就看到祁相宜从楼上下来,背着书包戴着耳机,提着一个袋子,蹦蹦跳跳的。
“祁相宜。”她叫住她。
“诶?”祁相宜摘下耳机,“你怎么在这?”
“我刚刚扭到脚了。”林舒试着朝她走了一步,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你能不能扶我走到校门?”
“哎呀你这,你听听你在说什么。”祁相宜匆匆收起耳机线,上前挽起她的右手,“我们是朋友,我俩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林舒只笑了笑,没说话。
有祁相宜搀扶着,林舒一步步慢慢挪,虽然走得费劲,累得她出了一身汗,竟也走到宿舍楼下,穿过操场,校门口就在前方。
“叔叔!”身旁的祁相宜突然叫了一声。
林舒抬起头,见林不帆在不远处,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那震惊程度让她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或者是她现在牵着一个男人的手。
“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他语气里有责怪的意思。
林舒觉得很好笑,有些不耐烦:“我在原地等你,也不会瞬移到校门口的,不还是要自己一步步走吗?”
林不帆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走到她面前突然转身蹲下:“上来,爸爸背你。”
在错愕中,她仿佛看到三岁的自己,在老家的巷子里,看着前方的动物粪便,怎么都不肯跨过去,林不帆二话不说将她背起。
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林不帆再次在她面前蹲下。
既然是心疼她、在意她、疼爱她的话,为什么要做出不忠于家庭的事呢?为什么明知那一步是错的仍要走下去呢?为什么要亲手拆散这个家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他理应守护好这个家,但他根本没做到,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尽职的父亲吗?
这段日子里,她回到只有妈妈的出租屋里,跟妈妈吃饭,常常会想起三人一起吃饭的时光,她伸手想要抓住,却在指尖即将要触碰的瞬间化为泡影。她怨恨他、责怪他将这一切美好摧毁。
重生回到这一世,她想在完成那一系列事情后,努力活下来,看到20号的太阳,在21号冬至那天一家人整整齐齐过冬。她从来、从来没有跟他们过2024年冬至,这是她这一世极大的梦想,但现在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就这么被摧毁了。
千百种情感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像理不断的细线紧紧缠绕着,她的胸腔被挤压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红着眼眶,小声说:“我长大了。”
“你能有多大?比空调大吗?爸爸背得动,上来吧。”
“爸爸——”简单的两个字叫出口原来是这样艰难,她含着泪说,“我自己可以。”
林不帆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不再坚持,起身扶着她的另一边,轻声说:“那我们慢慢走出去。”
祁相宜附和道:“对,我们慢慢走回去。”
……
林舒回到家,家里没有人。丁敏现在每天早出晚归,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所以林舒今晚解决自己的晚餐即可。
她把行李往空处随意一放,单脚跳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鸡蛋和青菜,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青菜鸡蛋挂面。吃完面,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没有目的地切换着频道。
手机是在这时响起,林舒走近瞥一眼屏幕,看到闪烁着的三个字一时失了神。
“喂?”她迟疑地接起,以为对方拨错号码了。
对面听到她的声音后十分平静:“是我,你今晚有空吗?”
“有空,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住哪?我去找你。”
“洛宁街58号。”
“好,十分钟后你下楼。”
挂了电话,林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鬼使神差地就答应跟他出去,而且把自己现在居住地址告诉他了。
重生回来这三年,陈彦森对她一直若即若离的。
有时觉得他很关心自己,他会提出帮她罚抄,会给她补课,会带她去见恢复良好的宋心悦小朋友,会帮她把瓶瓶罐罐背到西沙村;
有时又觉得他对自己很冷漠,他会甩开她的手,会冷冷地说“我们没那么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流泪。
林舒是真的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他,哪个才是他真正要表露的情绪。
算了,不想了,林舒重重地摇了摇头。既然下定决心这一世要跟他保持距离,那就去拒绝他。
她马上回拨过去,可直到铃声结束对方也没有接起。
林舒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就拖着一瘸一拐的左腿出门了。
她要当面拒绝他。
她住在城中村里,也就是俗称“握手楼”的地方,一栋楼紧挨着另一栋楼,连阳光都无法钻入。她侧身避开一辆迎面而来的电动车,又小心躲过滴下的空调水,行动不便使这些动作做起来更费劲,走了短短几步路已是气喘吁吁。
这里没有路灯,全靠每家每户透出的那点光亮,林舒没有留意到脚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忽然从身后传来摩托车引擎的声音,她被人拦腰搂住。
她错愕地,对上那双她认真看过千万次的眼睛。
“陈,陈彦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