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坐在潮得有些发硬的被子上,透过牢房昏暗的窗户看着天空,仍然是艳阳高照的一天,看不到一点下雨的迹象,一只老鼠从角落的洞里钻出来,就要朝着林如海的鞋子而来,林如海将脚放下穿入鞋里,活动了一下,将老鼠赶跑。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是狱卒的,脚步低沉舒缓,伴随着钥匙晃动撞在一起的清脆的响声,另外一个则有些轻盈又带着几分踟躇,似乎还透着几分不安。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到了林如海的牢房外。
“林大人,有大人来看你。”那个狱卒叮铃哐啷的从腰间,施施然的打开牢房上的锁,将来人请进牢房,便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林兄,好久不见!还好吗?”来人剑眉星眼、腰圆膀厚,声音沉着,无视牢房里腌臜的环境,大踏步走到林如海坐着的床边。
林如海转身见到来人,竟然是贾雨村,“贾兄,你怎么来了?”
“林兄受苦了,我准备了一些饭菜,快趁热吃吧。”贾雨村一脸的诚挚,将手里拿着的饭盒放下,从里面拿出热腾腾的饭菜。
林如海施施然从床上起身,走到矮小的饭桌前,就地盘腿坐下,看着身着绯红的官袍忙来忙去的贾雨村,除特殊情况外,当朝只有一品到四品的大员可以着红色袍服。“恭喜贾兄,又高升了。”
“一切都有赖于林兄一开始的举荐。”贾雨村也跟着坐在一边,拿出筷子递给林如海。
“贾兄谦虚了,林某只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林如海接过筷子,慢慢的吃起来。
“无论如何,小弟也是感激的,林兄有任何需要我的事情,请尽管吩咐。”贾雨村仍然十分殷勤,拿着另外一双筷子不停的给林如海布菜。
“那便多谢贾兄了。”林如海点点头,露出几分微笑,眼底却没有太多笑意。
“这个好吃,林兄你多吃点,”贾雨村夹过一个鸡髓笋放到林如海碗里,又赶走牢房里闻到香气在墙角跃跃欲试的大老鼠,
“去!去!”那只硕鼠在角落里不甘心的对着饭桌上的东西呲了呲牙,才不甘心的跑掉了。
随即贾雨村问道,“小弟也是进京述职,才听到林兄的事儿,林兄怎么就得罪太上皇他老人家了?”
“一言难尽啊。”林如海吃饭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又继续,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
“林兄你这生分了,想在扬州给贵公子小姐做西席的时候,林兄可是十分耐心细致的为贾某解释当朝的形势,贾某受益颇多。”贾雨村露出几分受伤的表情,又满眼怀念的回忆着在扬州的时候,“现今大小姐得以进宫坐公主伴读,又得了崔家三小姐青眼,才是不负满腹的才情与慧根呢。”
林如海见他提起林黛玉,方才想起当年也是贾雨村大力推荐黛玉去找崔家三小姐,方才促成了一段难得的师生情,当下便多了几分感激的情感,脸上的表情也松动了些。
“也是劳贾兄教得好,进士之身愿意为我一对儿女开蒙。”
贾雨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脸上却不露半分,“有幸教导贵公子小姐,是贾某的福气才是,听说二公子现下也跟在了皇子身边,未来前途无量啊。”
“提起这个孽子我就烦!”林如海露出了有些生气的表情。
“哦?”贾雨村做彻耳倾听样。
“我那小女儿倒还好,那个孽子,不过侥幸跟着七皇子殿下在试验田乱搞出了些什么,便狂的不行了,不听我的劝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林如海做愤怒样,将手里的筷子狠狠的放到桌上。
“来来来,喝酒喝酒,”贾雨村拿出一壶酒,倒了一杯放在林如海手边,“贾某听说,林公子可颇受七殿下重视啊。”
“嗨,那都是外面瞎传的,别人面前我不好说,贾兄你是教过那个孽子一段时间,那个孽子有几斤几两,贾兄你是知道的。”林如海喝下杯中酒,做愁眉苦脸样。
贾雨村回忆起来当时在扬州的时候,林黛玉十分聪慧,过目不忘,可是林旷却十分蠢笨,背书慢而且还爱玩耍。“唉,林兄,喝酒喝酒。”
当日林如海在狱中难得喝醉了,最后拉着贾雨村的手,抱怨起来林旷的种种不靠谱,说林旷其实是皇上故意让七皇子带在身边做人质的,他自己在那里都是瞎种田,之前说的什么温室和播种的事情,其实都是听林府的老农民说的,还有不少是七皇子为了拉着林旷一起玩,故意安到他身上帮他宣传的,林旷自己没有半分天赋,也不知道哪天就会被皇家厌弃了。
又道自己不小心惹怒了太上皇十分后悔,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太上皇,但是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皇上虽然闭关了,但是林旷被七皇子带到大老远的大西北,自己要是不小心说出点什么,林旷难保小命就没了,自己实在是难啊,林旷虽然是孽子,但是也是自己的唯一的血脉,林府的未来还得靠林旷来传承啊。
“贾兄,林某实在是难啊!”林如海在牢里喝的大醉,满身酒气,拉着贾雨村说个不止,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贾雨村好半天才给劝住了,林如海又一头栽倒在饭桌上,睡着了。
“林兄?林兄?”贾雨村叫了几句,见林如海没有任何反应,方才收起了那副热情谄媚的面容,他对着外面叫了一声,“进来帮忙。”
看不到的地方就溜达出那个狱卒,贾雨村捂着鼻子走开到一边,嫌弃的拍了拍袍子上沾着的稻草和灰尘,看着狱卒将林如海拖到床上,收起桌上的东西,又指使人将床上的被子仔细盖到林如海身上,方才转身大踏步离开。
没过几天,贾雨村又来到狱中看林如海,两人又是一阵推杯论盏,称兄道弟,酒至三巡,两人都有些真情表露。
“贾兄,患难中才见真情啊!”林如海十分感动,拉着贾雨村的手。
“林兄这话就见外了!”贾雨村满脸的真切。“贾某这次来是告别的,本次述职上峰十分认可,将我又指派到了扬州。”
“扬州啊!”林如海若有所思道。
“林兄若有什么用得着贾某的地方,请尽管说。”
“只是怕连累了贾兄,”林如海话语不详,叹了口气,语气间带着踌躇和犹豫。
“林兄说的哪里话,贾某是多亏了林兄方才有今日的一切,林兄的事儿便是贾某的事儿,林兄尽管吩咐就是了,贾某必将为林兄你肝脑涂地!”
“贾兄啊!”林如海十分感动。
遥远的甘肃安宁府,林旷这个孽子日日守在李家村的田间,死死守着种下的土豆种子,希望能早一日发芽,七皇子留下了隐一跟在林旷身边,便继续跟着钦差团巡视其他灾区的情况,监督救济粮的发放。
“这玩意儿,这样种下去就行了?”李狗伢跟在林旷身边,看着林旷将“土豆”这个东西拿着刀咔咔的切成小块,然后在干枯的田地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将土豆块直接放进去,将土复又埋上。
“这样就行了!”林旷肯定的点点头。
“林小公子这难道是缓兵之计?”在无人的角落,隐一偷偷拉住林旷问道,“我小时候也是农村长大的,从未见过这样的种植方法。”
“并不是缓兵之计,你且等着吧。”林旷得意的摇摇头道。
林家村众人则坚信着雨师降下的祥瑞,受到分发下去的土豆后,纷纷学习林旷的样子,将土豆切成小块,在田地里深深的埋下。
林旷让李家村众人排成了巡视小组,日夜守着种着土豆的田地,谨防有人破坏。
但是许是这个年代的土豆与另外一个时空的不同,抑或是甘肃安宁府的农田实在太过干旱,土豆种下去后迟迟没有发芽的迹象。
前七日,李家村众人充满希望,恢复了农民原有的质朴和互助,相互分享着林旷带来的,以及各自家里囤着的食物。
第七日到第十日,田地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雨师降下的祥瑞仿佛消失在了田地里,有很多人已经想要挖开田地,重新播种下原本应该种下的水稻,以期降雨后能够保证下一季的收成。
第十日以后,林旷只能跟隐一常驻田地边,让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的李狗伢和李婆子强行阻止想要换种水稻的村民们,并让隐一在一边用武力威胁。
第十三日,众人已经失去了对于雨师的信仰,偷偷摸摸的想要筹划下一次献祭,希望能够盼来真正能够降下甘霖,而不是所谓祥瑞的神明。
第十四日,林旷坐在田地间,内心也开始踌躇,李狗伢也满脸的犹疑,李妮妮则如同往常一样坚定的走在田地间巡视,仔细搜索着。
“发芽了!发芽了!”突然李妮妮大叫起来,她指着田地里面一个角落,不住的对着林旷和李狗伢挥手,“绿的!绿的!”
林旷一路小跑过去,只见枯黄的土地里面,孤零零的冒出三片圆圆肥肥的叶子,虽然孤单但是生机勃勃,充满了生命力。
“发芽了发芽了!”林旷和李狗伢也一起叫了起来,村民们也都被惊动了,纷纷过来围观,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第二日,田地里面零零散散的出现了绿色的新芽,李家村村民们纷纷跪在地上,对着那个榕树拜了起来,“感谢雨师!!感谢圣上!感谢雨师!!感谢圣上!”
甘肃总督陈赞和安宁府知县刘畅的奏报第二日便快马送到京中,京中百官皆称赞不已,虽然上天尚未降下甘霖,但是请皇帝出关的声音越来越大,尤其以西北的声音最大。
“孽子!”皇甫文智看到越来越多的奏报后,在甄太妃宫中将奏报扔到一边,骂道。
“圣上还得多注意身体,不过臣妾也想为太上皇您鸣不平,这祥瑞是太上皇您的功劳才是。”甄太妃柔柔的道。
“唉,朕比较还多了个太上。”皇甫文智深深叹了口气,帮着自己儿子监督朝政倒也罢了,真一直用干旱逼着皇帝闭关也不是回事儿,况且却又出了这么个祥瑞。
“你放心吧!”皇甫文智安抚的捏了捏甄太妃的手,好在自己想做的事儿已经做成了,“按照行程算,贾雨村现在已经到扬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