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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四月物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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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是周五举办的,所以周六不用去上自习,是难得双休日,姐妹三人组相约来到商业街。

她们的目标,是一家并不起眼,但评价很高的饭点。

起初步入商业街时,还是人声鼎沸,逆着人潮而动,三人甚至要竖成一排躲避成群的人。

在韩明月的带领下,七拐八拐,逐渐拐入了商业街的边缘地区,周遭的建筑也呈现由新到旧的趋势,终于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它停住了脚步。

褪色的门头、古朴的外观……这家饭店只是看起来比较平平无奇。

推门而入后,确实与外面截然相反的热闹,店内生意异常火爆。三人找到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了下来。

赵栩少来藏于城区角落的餐馆吃饭,下意识对卫生条件产生怀疑,不过环视一周,还算干净卫生。

店内没有过重的油烟味,若有若无的海鲜鲜味儿占据上风,让人心生好感。

“它家的海肠捞饭,可好吃了!”韩明月坐下后,就乐呵呵地拿起手机点单。

朱临清刚喝了一口水,就憋了回去,差点咳出来,压着嗓子说:

“你们吃吧,我吃韭菜就恶心。”

“海肠配韭菜,更恶心了。”

韩明月刚想阴阳两句,赵栩就学着她平日的腔调,捏着嗓子:“不懂海肠捞饭多好吃的人有难咯~”

“学人精!”韩明月扭头轻弹了个脑瓜崩。

赵栩正抬手躲避,朋友的表情,却肉眼可见的僵硬下来,再顺着她的视线去看……

距离她们一个过道的斜前方,是数学老师,而他的对面坐了一位面容姣好的美女。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韩明月像是发现了惊天大八卦,捂着嘴惊讶。

她晃着赵栩的胳膊,却没有注意到其近乎呆滞的神情。

赵栩垂下眼眸,暗自握紧了水杯,并不应答,仿佛与她无关。

韩明月则继续抻着脑袋观察,不禁啧啧感叹:“咱秦老师闷声干大事,女朋友长这么好看!”

“不一定是男女朋友吧。”朱临清头不抬眼不睁点着单,却在抬眸时注意到了赵栩的异样,但并不点破。

斜前方的两人,其实并没有过多的交谈,秦暮野神色淡然,低头翻阅菜谱,女生则是一直在操作手机,偶尔才会说上一两句话。

赵栩抿了一口柠檬水,面无表情,任由柠檬核硌着她心底留存的回忆,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他都二十五岁了,有个女朋友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或许还谈过一任两任三任呢……

秦暮野刚在她心中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忽然矮了一截。

“不对啊,他俩很明显不熟,应该不是情侣。”

朱临清收回目光,开始推测:“你们看秦老师的态度,也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可能是女朋友?”

在她看来,秦老师看向对面小姐姐的眼神,比看见韩明月那张不及格的数学卷子还冷漠。

不过她没好意思说。

韩明月眨眨眼,不甚肯定:“不能吧,秦老师看谁都是不冷不热的……”

赵栩不想在乎他谈没谈,谈过几个,只是默默地低头选菜,报复式点单:鲅鱼、黄花鱼、虾仁、墨鱼、海胆锅贴凑了一大盘……

此时另一桌的两人,因为不是很熟,对桌呈对角线而坐,女生感到十分为难,只能用看手机掩饰窘迫。

秦暮野倒不觉得尴尬,属于见人说人话的典范,和谁都不熟,但和谁都不刻意疏远。

“学长,真的对不起,我再催催关叙川,他太不像话了!”

罗莺焦急且惭愧,都把手机键盘敲冒烟了,都没等到男朋友来。

秦暮野是关叙川的研究生阶段的直系学长,可能是看学弟懵懵懂懂的,也不会来事,有毕不了业的风险,他明里暗里给予过不少帮助。

就连让学弟避开数学换去竞争较少的生物教师编,也是他建议的。

关叙川为了表达对学长的感激,非要请他吃饭,对其掏心掏肺知无不言,连自己交了女朋友也要告诉学长一声,弄得秦暮野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拒绝,只好答应。

秦暮野礼貌点头,“没关系,不用催他,万一在开车也不安全。”

罗莺不好意思笑笑,心想她那个男朋友连倒车入库都倒不明白,驾照也没考出来,开车太难为他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笨拙惶恐又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他们同时侧头向外看去,发现了正在和人道歉的关叙川。

秦暮野并不近视,凝眸一看,发现了其中另一个熟悉的人,随后拆开湿巾,无意识地擦手。

垂下的睫毛,浓密如羽,却有意指向那人手腕处,被水浇下后,泛着青绿的亮色。

原来是匆匆而来的关叙川,不小心撞到了别桌的杯子,水洒在了别人的手上。

而受害者,正是赵栩。

前一秒,赵栩还在低头看着手机,忽觉手腕一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水杯倾倒,小半杯柠檬水洒在了手腕处。

还好杯子里只剩了小半杯水,朱临清眼疾手快,用纸巾擦干。

“对不起对不起!”男子就连道歉都一惊一乍的,直接冲她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头都差点磕在桌子上,弄得赵栩有点受宠若惊。

“没事没事。”赵栩摇头笑笑,接过纸巾擦擦手,然后起身去处理沾到手链上的柠檬。

她借力站起的瞬间,“不经意”望向斜前方的那双桃花眼。

一潭清池好似被云雾半遮半掩,明知有人意图拨开轻纱,却不予回应。

没有坐实对面的小姐姐不是他女朋友,那也就是说有可能是。

赵栩移开视线,嘴角微微下翘,走向洗手池时,顺便捏碎了滑向手心的柠檬果粒。

柠檬水冲刷过手链后,浅绿色的葡萄石,接受了水的滋养,焕发清新的光泽。

赵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洗手池前,再度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略显愁绪的眉眼,紧抿的嘴唇,不禁有些懊恼:

今天明明穿得那么漂亮,可不能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烦恼,真是掉价!

她恨恨地想。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衬衣领,那件天蓝色衬衣短袖更加熨帖,既简约又衬得她肤色清透,元气休闲。

洗手台的镜子正对着窗户,玻璃窗外是并不繁华的街区,而甜品店和鸡排店的空隙之间,有两名男性。

镜子被擦的锃明瓦亮,所以映出窗外的一幕分外清晰: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半倚着墙,单手夹烟,另一个稍微矮些的少年,同对方说了什么,就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赵栩死死地盯着镜子,仔细确认那两人的身份,笑容随即消失。

眼中的波纹震荡了几个来回,调动着她全身上下的细胞为之警惕,她的手指不受控地抖动着,手链上的配饰因碰撞发出响声。

一下两下,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安全感,尽数打碎。

赵栩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心底的恐慌,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这份恐慌看似贸然生长,其实早就深埋地下已久。

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

一直躲避终究不是办法,赵栩稍微冷静下来后,先给朋友们发消息,谎称遇见了熟人去叙旧,让她们先吃,自己则出去单刀赴会。

其实,用“熟人”这个词也不算撒谎。

因为在对街正叼着香烟的,就是她的亲爸,孙浩然。

这个名字是挺大众的,但是这个人却挺有个性的,性格古怪孤僻,就算欠别人钱都像债主。

长相还算周正,只是眉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加上劳改犯似的寸头,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的学历不高,初中肄业,很早就掌握了各种谋生手段,常年游走于灰色领域。

赵栩时常怀疑,她爸是为了要面子,才骗她说上过初中。

她学龄前在家自学英语时,孙浩然总强调英文有25个字母,弄得8岁上学的小赵栩,第一天上英语课就被人笑话。

“爸。”

赵栩缓缓走近对方,强装镇定,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另一个人已经不在,才勉强放下惴惴不安的心。

孙浩然见到女儿,略微有些惊讶,然后把烟头按到墙上,嗯了一声。

父女两人一言不发,一个往巷子深处看,一个静观街上的喧嚣,心照不宣。

赵栩对爸爸的情感其实很复杂,说不爱是假的,说不怨也是假的。

没有他,她在那个险象环生的大山里,未必能平安无忧地长到青春期;

没有他,她的妈妈就不会过得如此痛苦,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遭人强迫,用尽全力才从泥沼中重新爬起。

直到看到朋友发来的消息,赵栩才回过神来,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抽空了全身的气力。

“他怎么来了?”她睨了一眼男孩远去的方向,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怨气。

当年她所居住的山区,仍保留了一些不太开化的习俗,比如娃娃亲。

而刚才和她爸爸站在一起的男孩,就是她的娃娃亲,赵晋。

赵栩本以为,一切从她离开大山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

可是能想到,那些阴霾如影随形,似要纠缠她一生一世。

孙浩然把烟头扔在地上,满眼烦躁,哑声说:“我劝不住他,他非要来找你,说是要等你高三毕业后结婚。”

对此荒谬的发言,赵栩简直无语到了极点,难言的愤懑堵在胸腔,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按耐着怒火质问:

“你还是我亲爸吗?你这这么把我卖了?你是不是收他们家钱了?”

“他不正常,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孙浩然仍是那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叹口气说:“最近做生意出了点问题,需要钱周转。他们家给了我五十万的彩礼,我没全要,留下的算是我借的。”

眼见父亲承认,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冷笑一声,“不找我妈了你又找别人了是吗?”

“你缺钱就可以卖我?才五十万就能让你卖女儿?”

人悲伤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此刻赵栩只觉眼部干涩,连眨眼都是疼的,像被火烧似的,根本流不出眼泪。

孙浩然不再辩解,看向女儿左手腕的链子,出自父亲的直觉,扬扬下巴问:“男生送的?”

赵栩自嘲般的笑了笑,生气到只剩下笑了。

她心想,她亲爸不就是这么个人吗,永远不内耗,批判他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对方不仅毫无悔意,还总能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总言之,拿这种厚脸皮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她用右手抚上手链,相触的刹那,仿佛闻到了令人安心的薄荷香气,她的心情骤然间平静不少。

因忧愁而皱起的眉头,慢慢浸染了放松的弧度。

“你自己看着办吧,别被人骗了就行。”孙浩然冲女儿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却又想到什么,转了回来。

“你妈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真正得知后,头上悬着的石头,正中眉心,砸了赵栩个措手不及,她木木地摇摇头,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孙浩然打开手机,没有发觉到女儿的不自然,亦或是故意的,找出照片摆到女儿眼前,有点不屑地说:

“这是她们集团老总的儿子,看着就像花花公子。”

赵栩心烦归心烦,到底还是好奇,瞟了一眼手机,将对方的容貌记了个差不离。

照片中的男子带着墨镜,穿着花衬衫,约莫二十岁出头,阳光帅气,但不像花花公子,相反有点憨憨的傻气。

“比你强。”赵栩收回目光,不耐烦地说。

“你告诉赵晋,让他别来找我,不然……”她顿了顿,在对方犀利的注视之下,眼神愈发坚定,大着胆子对视回去,威胁道:

“我就对他不客气。”

孙浩然点点头,开始贼喊捉贼,附和道:“我看行,找你男朋友打他一顿,说不定就老实了。”

日头渐高,烈日照在高墙之上,把他们罩进一方阴影里,而赵栩头顶落下阴凉的那刻,心里陡生恶寒,下意识后退一步,走回阳光之下。

“你以后要找我提前约个地方,我可以请你吃饭,但别去找我妈,也别让赵晋来找我。”

最后两个分句,赵栩加重了语气,然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眼角的皱纹,酸涩的情绪满满溢出。

目光不过留存几秒,她轻咬了下嘴唇,便强迫自己转过头,迈着大步离开街角,彻底回到光明里。

赵栩还负着气,闷头往前走,风风火火闯到拐角处时,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那人的胸肌应当是壮且紧实,撞得她头疼。

赵栩甚至某一秒在怀疑,她是不是鬼打墙了,刚走出墙又撞墙。

赵栩失去了稳心,一个踉跄后仰,若非对方扶住,险些仰倒在地。

“没事吧?”

秦暮野眼疾手快,以近乎环住的方式,实际上用绅士手减小接触面积,搀住了赵栩。

待她站稳后,他立刻抽回了手,下意识后撤一步。

“我没事。”赵栩愣愣地摇头,整个人还晕乎乎的,由于皮肤细腻,额头浮现出一片淡粉色。

未见其人先闻其香,她捂着额头的手一抖,脑子空白几秒,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对上那双宁静无波的眸子,心道不好。

“老师好。”赵栩连忙低下头,做贼似的,眼睛找不准焦点,忍不住乱想:

他就在这附近,会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如果他无意中听到她抓马的家事,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赵栩越想越烦躁,本以为抛弃在过去的自卑,又以本能深处的敏感为锄,翻腾出来,被迫重见天日。

她并不以出身为耻,却耻于告诉别人,自己从前的经历。

尤其是……她怕好朋友们知道,也怕秦暮野知道。

前者是她最好的朋友们,即便如此,她更不敢坦荡说出那段有别于同龄人的辛酸。

她很害怕,一旦旁人知道她有那样一段、几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会同情她、疏远她,把她当做异类。

代价就是失去她们,这样的试错成本她承担不起。

后者是……

赵栩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不禁出了神。

那人眼中好似有一座山岭,浮动的浅雾环绕,拨开之后,山顶的晴雪瞧着孤冷,其实藏着温柔。

她呼吸稍乱,一时没想明白,心跳突然重了两下的缘由,可潜意识里有团凌乱的线,挥之不去。

像是一团活结,可还是拧巴在一起让人心乱。

与其说是解不开,不如说是不敢拆。

或许解开之后,等待她的,是一个违背常理的答案。

秦暮野若无其事看向一边,眼波微晃。

他本来在和别人吃饭,中途接到周暮谣的电话,让他去郊区接她回家,顺便捎一杯超大杯芭菲。

他买完单后提前走了,从甜品店出来后,就遇见了赵栩。

“要吃吗?”秦暮野见她神色怏怏,下意识把手中装有芭菲的袋子递了过去。

粉蓝相间的纸袋里装了一杯抹茶芭菲,周围铺着一层冰袋。

赵栩见包装精致,连忙摇摇头,用不经意的口吻开玩笑:“这是给您女朋友买的吧,我吃不太好。”

秦暮野依旧提着袋子,声音沉静有力:“我没有女朋友,你吃就行。”

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赵栩不禁笑了,眉眼弯弯,甚至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娇憨可爱。

“谢谢您,您也坐下吧。”她接过袋子,放在甜品店外设置的桌子上。

桌子是一条式,高脚凳摆了一排,赵栩长得没那么高,坐上去稍稍吃力。

可秦暮野长得高腿还长,与她隔了一个位置,顺势坐下,却还是能闻到身边人的香水味,是近乎橙子的甜香。

赵栩打开塑料盖子,诱人的美味展露出来:

以戚风蛋糕为为底,浓郁的抹茶酱、青提、慕斯、奥利奥碎交替出现,构成了一杯清凉的夏季田园诗。

看起来就很好吃,她原本压抑着的心情,也被这份清爽的颜色稍稍稀释,也不见外,挖下一大勺,甜而不腻。

秦暮野与她相隔一个座位,就这么干坐着有点尴尬,于是手机下单点了一杯咖啡,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往菜单里加了一些。

赵栩盯着眼前的玻璃,看似是在看自己,眼神早已飘忽到旁边那个令人心安的轮廓。

尽管模糊,在她脑海中已清晰千遍。

两人背靠着街道,热闹与他们擦肩而过,像是置身事外,将心照不宣的孤独悄悄藏起。

可是再抬头时,发现眼前远隔俗世的玻璃中,他们并不形单影只。

不知从何时起,彼此单调的世界,都步入了一个身影,巧合多了,便慢慢成为习惯。

心脏外的那层冰霜,也因为陪伴,而渐渐恢复跳动。

两位服务生很快用托盘端出来了餐点,那都是秦暮野额外点的。

有马卡龙、布丁、芒果蛋糕……甚至怕她吃得太甜,还有一张六寸培根披萨、炸鸡、土豆沙拉、红汁炖牛肉配面包。

在等餐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秦暮野给妹妹发消息,让她不要久等,和同学结伴回市区。

发完这条消息后,他手机揣回口袋,自然也习惯性保持静音模式。

“要是不够我再点。”秦暮野见餐上齐了,端过咖啡抿了一口,嗓音沉沉。

赵栩看着这一桌,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摸着空空的肚子,五味杂陈的情绪忽然翻涌上来。

就算遇见这么糟心的事,还有人记得她没有吃饭。

一阵细密的酸疼撕扯着她的眼睑,赵栩竭力看向天空,天边的云依旧化成泪光,只待眼眶再也装不下悲伤,眼泪就流了下来。

尽管身处喧闹的街道,秦暮野依然能捕捉到这细微的啜泣声。

他亦知道,人在忍着哭声的时候,不喜欢有人问东问西,于是有意识地装作不知情,桃花眼里染上微不可察的笑,有意开起玩笑:

“是不是这道菜里洋葱放多了。”

赵栩忙摇摇头,用纸巾胡乱蹭蹭,故意负气说:

“您的香水味,熏得我眼睛疼。”

秦暮野浅笑着点点头,“抱歉,那我离你远点。”说着,他又向外挪了一个位置。

其实刚才父女的对话,他听到了一些,也能猜出赵栩的不高兴与之有关。

赵栩以为他要走,赶紧挽留:“您现在走了,我吃不完这一桌。”

秦暮野帮她续了一杯红茶,轻声嘱咐:

“慢慢吃,不着急。”

要多慢呢?

反正他时间宽裕,可以一直等。

秦暮野现在还不知道,尽管他做过多少千奇百怪的数学题,仍然数不尽的是……他这一生,对赵栩说了多少遍:

“慢慢吃。”

孙浩然还没走远,直觉告诉他,

看着氛围感不寻常的两人,他盯着秦暮野人模人样的背影,目光晦暗,不由得咬紧烟头,在心里点评道:

长得还行。

……

郊区在城市西北偏北,故而天黑得格外早,最后一抹斜晖割裂昏晓,上面三分之二是灰紫交加的夜曲,剩下一片隐约泛白的天空,像极了尚未饮尽的芝麻糊牛奶。

车站风大,周暮谣就蹲坐在原地,把下巴搁在臂弯,愣愣地望着山外斜阳散去,望眼欲穿,眸中光斑亦渐渐暗沉。

快三个小时过去了,她早就感受不到腿部的酸麻,只是等待着秦暮野的到来。

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哥哥不来接她,她会一直等下去。

终于,在不知面前疾驰而去第几辆车时,天穹陡然被染成一片藏蓝,她身侧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而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终于逆着夜色而来。

周暮谣缓缓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脚麻了,身形不免晃了晃,扶住一旁的树木才站稳。

秦暮野停稳车后,不敢耽搁分毫,带着一件薄外套从车上下来。

他两个多小时前给妹妹发完消息后,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他放心不下,又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还是没有回复。

最后没办法,他只得去联系妹妹的同学,得知周暮谣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开,才匆匆赶来。

“怎么不和同学一起回……”

秦暮野话还没说完,就被近乎漠然的怒气打断:

“我同意了吗?”

周暮谣面对此时的哥哥,断然笑不出分毫,只有冷冷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今天是休息日,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出尔反尔?”她随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泄愤似的,而后看向他的手中,又反问道:“芭菲呢?”

“路上化了,被我吃了。”秦暮野愣了片刻,不慌不忙扯谎。又一阵风起,他将外套递了过去,嗓音放缓:“穿上吧,晚上要降温。”

递过去的是一件灰色棒球服,是他常放在车里的那件。

周暮谣看到哥哥还是关心自己的,眼底的不满渐次消融,愁绪一扫而空。

“谢谢哥哥,我不该和你发脾气。”她终于展露笑颜,不禁向前迈了一步,想去楼他的胳膊,却被对方不着痕迹避开。

周暮谣拿到外套后,正欲穿上,却嗅到了衣帽间陌生的香味。

再仔细闻闻,与秦暮野惯用的薄荷冷香不同,是清新的橙子香。

更进一步,是年轻女孩爱用的那种。

电光火石间,周暮谣忽然想通了什么,火气直冲天灵盖,狠狠地把外套扔回秦暮野怀里,横眉冷对,大声质问:

“你是不是和女生约会去了,才没来接我?”

此刻她也顾不上是否反应过度,会不会给他留下骄横的坏印象。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

怒火与醋意已经把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她凝视着那双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只想问个清楚明白。

“没有。”秦暮野应答时,仍旧是那副从容的神色,只是眼睫略微闪动,眸中掠过半秒的愧意。

这一小小的细节,被周暮谣精准捕捉。

其实就算真的有,她作为妹妹,至少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也没有任何立场表示不满。

实际上,自秦暮野上大学以来,他的身边从不缺追求者。与他们同阶层的家庭,不乏想促成联姻,也想把女儿介绍给他。

他从来没有理睬过任何一人,雷打不动,美其名曰专注事业。

就算长辈给他安排相亲,秦暮野仍是微信不加面也不露,很是让一帮五六十岁的中年人下不来台,从此就就被安上了“恃才傲物”“不解风情”的坏名声。。

曾经有一个女生被秦暮野拒绝后失意不已,她的哥哥见妹妹伤心,故而就此记恨上了秦暮野,明里暗里造谣他有某方面功能的疾病。

而秦暮野对此不屑理会,对于那些越传越离谱的谣言,只觉幼稚。

眼见天快黑了,回程的高速路会堵,秦暮野向车子走去,打开了后排的车门,轻声提醒:“上车吧。”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周暮谣负气般脱口而出,唇边浮现出一丝没有感情的笑。

两个字如同刺破夜幕的笔尖,寂静的天边终见屡屡微光。

那双不悲不喜的眼中,原本定格的暗影,骤然被打乱。

秦暮野握紧把手,微微凝眸,却并不应答,朝着驾驶座的方向走去,打开车门。

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周暮谣仿佛依稀听到了回应。

他的声音仍旧低沉淡然,只不过被微风吹乱,任风吹散:

“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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