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敌友
夜色渐沉，万籁俱寂。
偶有寒风刮过，带起若有似无的呼啦声。
袁府东苑书房前，停着道黑色人影，他微微躬着身，手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只听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后，书房门被打开，黑色身影旋即闪身而入。
须臾间，屋内散出非常浅淡的烛火，那光芒微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黑衣人出了书房，细心将一切恢复了原状。
他绕过游廊拐角，迎面撞上了另一道黑色人影，二人皆是黑布遮面，全身上下都裹得十分严实，只留出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逐渐变得有些尴尬，不约而同地摸向后腰，不知道是谁先动了手，只见两把短刃寒光乍现，“锵”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乎在二人动手的瞬间，外院那头传来警觉的说话声。
“等等，好像有人！”
“你听错了罢？府中可是有暗卫的！”
“我的耳力你还信不过，肯定有人，快去瞧瞧！”
片刻后，护卫们冒着风雪踏进东苑，廊下打得难舍难分的两道黑影反应迅速的隐入了黑暗当中。
身形略微纤瘦的人影率先抬肘给了另外那人狠狠一击，不等人反应，只听得一句“得罪了”，便又一脚将旁边人踹了出去。
极大的动静惹得护卫们立刻有了方向，纷纷拔出长剑冲向游廊，便跑边招呼。
“有刺客！”
“快，有刺客……”
转瞬间，各个院落中的烛火便亮了起来，府中的护卫各司其职，将整个太师府围得水泄不通。
方才被踹倒的黑衣人掠身点地，从东苑西墙上翻了出去，才落地，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随即踩到了几具软乎乎的尸体。
他微怔，想起刚才利用自己逃跑的人影，苑中的喊声越来越密，他来不及多想，迅速飞身离开。
寅时正，太师府的正院雪地中多了几具尸体，是护卫在东苑的暗卫，皆是被一根细绳封喉，血迹浸透衣领，天气寒冷，已经冻住了。
女眷们站在廊下，面露恐惧，许多人不敢多看，只好扭过头去。
袁黎生将视线从尸体身上收回，眼底显露出的担忧一闪而过，又瞬间成了浓浓的杀意。
他抬手一挥，护卫们立刻动手将尸体搬走，女眷们惊疑不定地回了院子。
袁黎生跟在袁太师身后，走向东苑书房。
书房中，父子俩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袁黎生先开了口，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父亲，看来这背后之人是盯上咱们袁家了。”
袁太师的目光转向桌案上的砚台，上头的浅淡香灰并未有移动的痕迹，他抬手抹掉香灰，说道：“赶在刑部的人到平州以前，让他们动手罢。”
停顿几秒后，袁太师继续道：“记住，要斩草除根。”
“是，父亲。”
——
翌日午后，绿梧巷，元记坊。
赵瑾棠站在柜台后，手边是平州刚寄来的雪狼皮，她跟前围了好些夫人娘子，正与她说着话。
铺子门口又进来两人，翠微瞧了眼便朝着里头喊了一嗓子：“二娘子，墨老板来了。”
赵瑾棠听见喊声，将手边的雪狼皮交给管事的，朝众人轻轻颔首，露出几分带着歉意的笑来：“各位夫人，你们慢慢看，我先失陪了。”
众人都是元记坊的常客了，自然也知道袖玉堂是元家的大主顾，纷纷笑开了，调侃声此起彼伏。
“元娘子快去罢，恐怕又来大买卖了！”
“去罢去罢，不用管我们。”
赵瑾棠走过去，福身见礼：“墨老板，可是送去的布料有什么问题？”
“元二娘子多虑了，”墨澜笑笑，嗓音温润如玉，“送去的布料乐师们都十分欢喜，我今日来，是想预定一批新料子，新岁将至，也该给他们备些新年礼才好。”
“既如此，还请墨老板随我来。”
墨澜身后的管事娘子没跟过去，她走到一旁，与翠微搭话。
无人将注意力放在离开的两人身上。
后堂偏厅，墨澜将昨日探子回禀的事情转述给赵瑾棠，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疑惑。
赵瑾棠给墨澜倒了杯热茶，示意他稍安勿躁，“既然出手试探过，那可知武功是什么路数？”
“不清楚，应当是擅长用暗器。”墨澜猜测，对上赵瑾棠探寻的目光，他继续开口解释，“斗方离开时，在墙角瞧见了几具尸体，细丝毙命，应当是太师府的暗卫。”
说完，墨澜又想起些斗方的话，补充道：“对了，斗方说，那人似乎是个女子，说话虽刻意压低声线，但身形纤瘦，明显能看出是个女子。”
赵瑾棠的手放在杯壁上，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杯子，“女子……我知道了，师兄这几日暂且不要动，等我消息。”
“行，那没什么事，我便离开了。”
“师兄慢行。”
墨澜离开后，赵瑾棠又仔细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除了她，还有人在查太师府，难道是沈宴派出去的？
可是，按着沈宴的性子，行动之前必定会知会一声，何况，他是知道自己要派探子去太师府的事情的。
难不成是徐松石？但……
想到这儿，赵瑾棠立刻走到窗边，她打开窗子，“咚咚咚”的敲了几声，绪风的身影迅速出现在眼前。
“绪风，你跑一趟镇北王府……”
入夜，玄武大街，镇北王府。
宋平敲门入了书房，低声开口：“王爷，郎君院中来了人。”
“知道了，不必管。”
宋平应声，重新回到书房外守着。
老王爷擦拭着长枪与盔甲，他抬手抚上盔甲，又拍了拍，自言自语道：“青山啊，允执幼年时，你总是担心他太过娇弱，会被人欺辱，可若是你现在还活着，瞧见他如今的模样，应当会欣慰。”
“我们沈家的小病秧子，终归是长大了。”
与此同时，沈宴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四周用厚厚的素帐遮挡着，只留出一侧，烛火从里头透出来，很是明亮。
“这么冷的天，为何不回屋？”赵瑾棠掀开素帐，随口问道。
“殿下，想跟我回屋？”沈宴唇角勾起抹不太正经的笑来，漫不经心道，“若是回了，可不一定能走了。”
赵瑾棠一时语塞，她走到对面坐下：“沈允执，你能不能正经点？”
沈宴见好就收，他敛了笑，抬眼与赵瑾棠对视，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头：“殿下亲自过来，是在袁家发现了什么吗？”
“师兄派了人过去，没想到在袁家撞见了别的探子，对方还杀了袁家的暗卫。”赵瑾棠言简意赅，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宴听完，瞬间明白了赵瑾棠的意思，他眉宇间闪过了然，说道：“除了我们还有人也在查袁府，殿下是在怀疑徐松石吗？”
“不错，如今李子衡入狱，若是再在袁家找到些什么，恐怕会一石二鸟，这么简单的道理，不可能只有我们明白。”
“而整个上京，除了我们，就只有徐家最希望袁李两家彻底倒台……”
沈宴听着赵瑾棠说过，轻轻点头，袁李两家倒台，最大的受益者的确是徐家。
这么一说徐松石的确有嫌疑，而且这嫌疑还不小。
不过，徐松石应该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越过王府派人去袁家。
“只是……”赵瑾棠与沈宴同时开口，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
赵瑾棠下巴轻抬：“你说。”
“只是，徐松石应该不会这么蠢，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袁家再出了事，那么赵桓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徐家。”
“何况，我与徐松石有言在先，他不会私自行动的。”
沈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与赵瑾棠未说完的话相差无几。
赵瑾棠颔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口道：“看来，除了我们，的确是有第三方人马的存在，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
腊月底，刑部派去平州的人终于赶回来了。
但带回来的，却是李家上下八十多口人惨遭杀害，全族灭门的消息。
李家主院皆死于枯木，还包括了平州知府陈正康及其府中人，无一幸免。
范新允收到这消息时，震惊不已，他跟着派出的人匆匆往外走，语速飞快：“无一幸免，当真不会错？尸首呢？”
“路途遥远，属下与兄弟们只带了李氏夫妇还有陈知府的尸首，幸好是冬日，又是快马加鞭，尸体保存还算完整，大人可要现在去瞧瞧？”
范新允顿了几秒，转道去了停尸房。
的确如手下人所说，都是死于枯木入喉。
他离开停尸房，往大门走去，边走边吩咐：“我进宫去见圣上，你立刻去告知与你一同去的人，此事不可外传，快去！”
范新允很快带着消息入宫，半道正巧遇上了正要出宫的袁家父子。
“小范大人脚步匆匆，是出了什么事吗？”袁太师骤然出声，范新允这才将思绪收回，注意到了袁家父子。
他拱手行礼：“袁太师，”又微微侧身，与袁黎声打招呼，“袁大人。”
范新允轻轻吐出口气，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自然，他笑笑，回答了方才的问题：“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疑惑，需要问问圣上的意见，下官先行一步。”
“小范大人，”袁黎生忽然开口，再次喊住他，询问道，“不知我那妹夫在刑部如何？”
“袁大人不必担忧，李大人一切安好，待查明真相，自然便能回府了。”
“那就好，有劳小范大人了。”
看着范新允急匆匆离开的身影，袁太师广袖一甩，负手离开，他微微仰头，笑道：“今日这天气不错，走罢，回府！”
……
赵桓刚打发了袁家父子，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自从李子衡被关进刑部，这袁家人是隔三差五的来，也不求情，就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与他商论，请他拿主意。
可偏偏他还得仰仗袁家，只能受着。
殿门外似乎传了说话声来，不多时方常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禀圣人，小范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