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计划
冬月初三,夜里下了雪,晨间起来时,雪还未停歇,院中已经铺了层厚厚的白雪,茫茫一片,晃得人刺眼。
元则礼早早就已离府上值,近日大理寺事务繁多,他每日几乎都要入了夜才归家。
赵瑾棠坐在廊下,披着厚实的白色大氅,手中捧着汤婆子,微仰着头看向空中打着旋往下飞的雪花。
自从上次李语娴被带回李府后,赵瑾棠已经有许多日不曾有过她的消息了,应当是被禁了足。
赵瑾棠觉着有些可惜,原本还想着对方能再闹上一闹,好给这份备好的大礼再添上些彩头。
只是,李子衡向来小心谨慎,李家莫名其妙接连死了两位郎君足以让他头疼,怎么可能再由着她瞎胡闹,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二娘子,马车备好了。”翠微从院子外头进来,她打着伞,站在台阶下扬声喊,一说话口中都冒出寒气来。
新岁将至,元记坊的生意也越发红火,赵瑾棠每隔两日便会去一趟铺子。
上月月初,平州那边又送了新料子来,还派人送了好些雪狼皮,元伯前特地写了信,告诉她这雪狼皮乃是同外族人做了买卖,收购得来的。
因着雪狼皮完整,甚至除了一击毙命的伤口外,其他未有损坏,元伯山便与他们签订了收购契约。
日后,若再有此等品质的狼皮或是其他兽皮,元记坊都收了。
元记坊虽是绸缎庄,但商人做买卖,重的是利,若是能再多条赚钱的好路子,又未尝不可?
马车一路朝着绿梧巷驶去,雪狼皮乃是上等皮草,一般的百姓定然是没有能力购买的。
因而,雪狼皮只在贵人们经常去的绿梧巷元记坊出售。
西市元记坊几乎没有,只出售些普通的布帛缎子。
赵瑾棠刚进了铺子,迎面就遇上了徐华兰。
“元二娘子,”徐华兰放下手中的绸缎,朝着赵瑾棠走来,笑意盈盈,“月前我便想来寻你,只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了,多谢你上次送来的料子。”
赵瑾棠莞尔:“是我要多谢三娘子出手相救之恩,不过是几匹料子,三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铺子中客人来往多,大多是上京有身份地位的贵女夫人,视线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交谈的两人身上。
谁不知道,徐李两家乃是死对头,互相看不顺眼。
元则礼得李家庇佑,明明该远离徐家人才是,只是现在看着,怎么这元家二娘子却好像与徐家人关系更为亲近。
知情人再一想,又觉着能理解,毕竟前几日在云锦阁门口,元家娘子与李家六娘子争吵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元家娘子还被欺负哭了呢。
“三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入内厅吃口茶再走?”
徐华兰还想着自家兄长交代的事情,自然不会拒绝,她颔首,与赵瑾棠往内厅的方向走去。
绕过拐角时,管事的正领着几位伙计,手中拿着刚理还好的兽皮,“二娘子您来了!”
赵瑾棠看向伙计手中的兽皮,她一眼就瞧出了是什么,但徐华兰在旁边,不便多说,只问:“这是新送来的雪狼皮?”
“二娘子,您再瞧瞧?”管事的笑起来,特地将兽皮往前一递。
不等她仔细辨认,一旁的徐华兰惊讶道:“这是雪狐皮?元二娘子,你们是打哪儿寻的这么好的皮子,这般上乘的狐皮,我只在边关瞧见过。”
赵瑾棠听见这话,瞬间就知道了这雪狐皮的来处,她抬手摸了摸,开口问:“这也是阿爹与外族人收购来的?”
“是啊,”管事的眉开眼笑,解释道:“昨儿主君刚派了人特地从平州送来的,我想着这雪狐皮可是稀罕货儿,这才想拿到前头去,让二娘子定个好价钱。”
赵瑾棠的视线从雪狐皮上扫过,这样好的兽皮很是难得,她稍稍思索,便决定好了它的去处。
“留下罢,上京冬日不比平州,阿兄整日宿在公廨,给他做件大氅,爹娘日后也要来上京,留着日后也能用得到。”
管事的惊了,不确定道:“都留吗?主君特意在嘱咐了,家中已经专门留了两条,让二娘子不必挂念家中。”
这下,倒是轮到赵瑾棠惊讶了。
雪狐生在草原的雪山深处,且敏捷狡诈,比一般的狐狸要聪明的多,的确是不常见。
没想到这外族人如此有本事,加上平州家中留的两条,拢共就有六条了。
“那就留两条,给家里人裁制氅衣,”赵瑾棠脑海中闪过个人影,体弱多病又怕冷,“其他的等我想想再决定。”
徐华兰将视线从雪狐皮上收回,转头同赵瑾棠商量,“元二娘子,这剩下的两条可否卖与我?”
见赵瑾棠抬眼看她,徐华兰继续道:“我也想给家里人做件大氅,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料子,今日,算是有些运气了。”
徐华兰既然开了这个口,赵瑾棠自然也不会拒绝,一商量,当下便决定将狐皮给她了。
之前徐华兰只是与赵瑾棠有过短暂交谈,算不上熟悉,今日与她多坐了些时辰,便对她彻底改观。
赵瑾棠给徐华兰添了茶,却见对方一直盯着她瞧,有些奇怪道:“三娘子为何如此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不是,”徐华兰收回视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元二娘子与其他的世家娘子不同,也不像传言中说的样子,能与你相识,是你我的缘分。”
稍稍停顿后,徐华兰想起前几日从嫂嫂口中听说的事情,她登时又来了精神,开口道:“元二娘子,若是日后再遇见什么腌臜泼皮,只管与我说,我替你出气。”
赵瑾棠自然是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想来她与李家六娘子当街争吵的事情如今已传遍了上京,说不得也可能已经传进了宫里。
时至午时,徐华兰起身告辞,她走后不久,墨澜便来了。
赵瑾棠亲自拿了料子给他介绍,二人面上不显,看似在细心介绍,实则是在说派人去平州的事情。
“已经将人从平州接来了,你打算何时动手?”墨澜的手落在绸缎上,低声询问。
赵瑾棠勾唇,拿起绸缎在墨澜身上比划着,同样低声道,“不急,我的忌日不是要到了?听说这三年来,赵桓一次不落地去太庙为我祈福,不若就定在当日罢!这可是个好日子。”
乍然听见赵瑾棠说是她的忌日,墨澜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他先是一怔,而后才恍然大悟。
李子衡为大理寺卿,就算真去那里闹个天翻地覆,事情都不一定能顺利引起赵桓的注意,反而会让李子衡更为谨慎。
若是在太庙祈福当天,在赵桓车架的必经之路上闹上一闹,那彻查命案这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按下去了。
一旦借由命案让赵桓对李家生疑,那么计划便成功了大半。
李家就算是能成功脱困,但其忠诚度也会在赵桓心中大打折扣,甚至为了心中的那点心安,赵桓也会疏远防备李家。
若再趁着机会来个火上浇油,就算不能将袖玉堂查到的事情捅个彻底,太师府也会受到影响。
而这一切,正是赵瑾棠喜闻乐见的。
“人如今在何处?”
“袖玉堂在城外的暗庄上,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暴露。”
赵瑾棠将手中的绸缎放下,又叫人拿了新的来,继续比划着,她神色沉静,点点头:“既如此,我今晚瞧瞧她去,也好让她心安。”
——
日头西落,天色渐晚。
赵瑾棠回到府中时,元则礼已经归家,兄妹二人吃过饭,又说起将元家二老接来上京的事情。
“不若就等开春罢,”元则礼一锤定音,作了决定,“阿娘从未出过远门,冬日路滑,恐路上颠簸,阿娘受不住。”
赵瑾棠点头,她想起元伯山与外族人签订的买卖契约,又说道:“等过几日写信问问阿爹,看他是如何想的,毕竟平州的生意一时半会也不好停了,不如就先听听爹娘的打算如何?”
元则礼没意见,他看着赵瑾棠有些红的鼻子,催着她回芙蓉苑去,免得又着凉。
赵瑾棠没拒绝,行至芙蓉苑门口时,院墙后传出几声抑扬顿挫的猫叫声,她脚步微顿,而后停住了。
“丹桂,你去找翠微,告诉她叫厨房做些梅花糕来,我有点馋了。”
丹桂不疑有他,应了声便匆匆离开了。
赵瑾棠进了院子,隔着老远就瞧见了裹得严严实实的沈宴。
墙角几步远的距离,赤羽正笑嘻嘻地同绪风说笑,不过后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她走过去,眉头轻皱,语气中带着连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亲近:“身子骨弱这种天气就该在府中好好待着,没事瞎晃悠什么?”
沈宴眉眼见的冷淡一下子化开,他对上赵瑾棠的视线,直接道:“想见殿下,便来了。”
听见这露骨的话语,赵瑾棠只当是他又贫嘴,并不过多理会,她推开房门,见身后人不动,回头瞧他,“不过来是想在廊下冻着吗?”
沈宴乖乖跟着进屋,赵瑾棠这才注意到对方空荡荡的双手,她将手中的汤婆子塞进沈宴手中,睨了他一眼:“赤羽就不怕你冻坏了吗?何况你如今也不是孩子了,怎么就学不会照顾自己?”
屋外又下起了雪,不大,只断断续续的。
翠微送了糕点来,本想守着,却被赵瑾棠打发走了。
“不必守着,回去休息罢,再说我还能有什么事,绪风在呢。”
翠微离开后,沈宴从屏风后走出,问:“殿下要出府,去哪儿?”
“我去城外见个人,你若是没什么事要与我说,那就回去罢,当心身子骨受不住。”赵瑾棠实在担心沈宴这个病秧子冻坏了,便催着他回府。
沈宴没动,心中有些不快。
不明白是什么人能让赵瑾棠大晚上的出门:“什么人能值得你这会儿出去,外头下雪了。”
不知道为何,赵瑾棠竟然从沈宴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的酸味,她瞅了眼沈宴,没有瞒,小声说了个名字。
而后一副这下你可以安心回府了的模样,没想到却又听沈宴说:“我替你去。”
赵瑾棠没同意:“不行,之前早已说好,凡事听我的。”
“你如今身份普通,日后少不了与李家对簿公堂,以防万一,尽量与李家人少接触。”沈宴摇头,继续开了口,态度十分强硬。
“何况李家五郎死前的细节我最清楚,所以我去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