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月廿一日春分,正值日光明朗,草长莺飞之际
带着些许热意的微风吹过无声的拂过大地的每一寸,使得山间,路边,田里,皆有百花争先盛放,繁烈如锦,
窝了一整个冬天的鸟儿循着这温热的风倾巢而动,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环旋鸣叫,似是在为这终于到来的春日而欢呼着,
雀鸣之声亦给这一给这大地带来几分明媚气息。
这样和暖而又灿烂的天气,正是约人出游的好时节,也给了那些情窦初开却羞于表露的少男少女们一个面见心上人的好机会,
大靖民风淳朴开明,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地总归不妥,可若借约三五好友品茗踏青的由头,邀意中人结伴其中,旁人即便知晓也不会多说什么……
一大清早,江怀湛所居的别院也是忙碌的很。
“这套紫白色的如何?”
江怀湛在整理仪容的铜镜面前边捯饬着挂在腰间的衣带,边偏头看向站在一旁双手及肩上都挂满了许多衣袍的砚书问道,
“挺好,衬得公子您富贵逼人,风度不凡”
砚书抬起因挂满衣物而变得沉重无比的手,艰难的比了个大拇指道。
一大早的陶府便差人送来帖子说的是公子有请,但公子一一看到贴上说舍妹也一同前往,心情那叫一个大好,便并开始挑选着装出门……试了起码两个时辰的衣服,如今公子满不满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手快断了
“挺好?那就是还不够好!这紫色是老气了些……你再去把去年去宫中赴宴时,殿下命宫中绣娘给我做的那套金丝云峰袍拿来那套隆重些”
江怀湛听了他的话,看着镜中的自己犹是不满意道
“公子……那套衣裳你去年不是说过于奢靡,在太子殿下面前穿过一次便让人锁进库房了吗?”
砚书努力回想一番后问道
“也是,金丝衣袍过于奢靡浮夸,初次赴约可不能给她留下这种印象,那把年初新做的那套浅青银月袍给我拿来吧”
江怀湛闻言一怔,沉思片刻后又道
“那套被您烧了啊……”
砚书听后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我烧了?为何?”
江怀湛不解道,
“上次您去陶府参加生辰宴,回来便让我烧了”
砚书如实道
“那我就没有别的像样的衣服了?”
江怀湛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为了窈窈,与周浔远对峙时,被他碰过衣袖,回来觉得晦气便让人烧了……
他顿时大感苦恼,单手扶额道
“这……倒是有。可是您之前说那衣服……”
“有便拿来,莫要耽误了时辰”
砚书犹豫着把话刚说到一半,便被江怀湛打断,砚书见此只得应了一声,而后退出了房间……
东市,作为大靖最热闹繁华的街市,小至平民所需的吃穿住行,大至世家勋贵所好的异美奇珍这里皆有,可谓是包罗万象,
而在此当中最出名的莫过于位于最繁华地段的东莱楼,东莱之名取自紫气东来祥瑞之意,楼面共分三层,
一楼专有异域舞姬日夜歌舞以此揽客,但歌舞不是那等妖娆勾人之俗风,而是改编自塞外民谣,经歌姬那悦耳的嗓音唱出便显得意趣横生,毫无寻常舞坊那般风尘靡烂,
二楼则是专供文人雅士入内,不仅可以品茗香茶,题字作画,兴致高涨想要听曲吟诗时,还有美人在侧,纤纤素手弄清音,予以助兴,怎一个雅字得了
而三楼亦是贵族食家们的聚餐之地,与其他酒家不同的是,凡是天南海北叫的出名的菜肴这边都有,不论时节皆有供应,且庖厨技法高超,让人吃过一次便会赞不绝口,继而流连忘返……
“客官,您这边请”
此刻一清俊男子与其随从,在小二的带领下穿过层层人群朝着三楼款款走去,引来无数人注目。但惹众人注目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那俊朗的外表,
而是因为他身上的那套样式别出心裁的衣袍,由上好绸罗裁制成的天缥色外袍后背处用蜀绣技法绣了一个身处一片碧竹林中面朝碧空,展翅欲飞的的绿孔雀
孔雀的每根羽毛亦是采用了晕针绣法,完美的将羽毛上的每种不同深浅的青和蓝都完美过度并融入其中,而尾羽的眼点则是由浅金和湛蓝两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绣制而成,
随着男子行走时手臂微微摆动,仿佛活物一般,外婆袍的领口乃至袖口也有用青金色丝线绣上雀羽,更显风雅华气
内里则是一件鸦青色的直裰长衣,除领口有用浅金丝线绣的几排竹叶,便再无其他点缀,比起华丽的外袍更显质朴沉稳,
但整套衣服也宛若花孔雀一般招摇惹眼,大靖男子在衣着上一向推崇以简为美。穿的如此花里胡哨的甚是少见,所以旁人才忍不住一看再看,还好那男子生的丰姿如玉,清俊脱尘,才撑得起这略为花俏的衣袍而不显庸俗
“……这就是你说的无人注意”
在不断感受到旁人投来或戏谑或惊艳的目光后,男子拳头攥紧,朝旁边的随从抛去一记眼刀,咬牙切齿道,而忍笑许久的砚书闻言也只得捂住压抑上扬的嘴角低头不语,毕竟笑出声来下场会很惨……
这一对往楼上走的主仆,正是江怀湛与砚书二人,
而江怀湛看着他那微微发颤的身板,便知他也在偷笑,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穿都穿出来了,现在在回家再换一身新的只会延误时辰让约他之人久等,这可是窈窈头一回约他,可不能留下半点不好的印象,
“公子……兴许他们看着看着,觉得没什么新鲜的就不在意了呢,对吧?”
为了日后自己不至于因为这事儿被公子痛揍,砚书强忍下笑意安慰道
江怀湛听着这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语,眉头一挑刚要说什么,便见一个朝楼下欢快奔去的小女娃与他撞了个满怀,眼看着就要摔倒,还好小孩儿身子轻,江怀湛没费什么力气就接住了,
待小女娃站稳后,江怀湛轻声问她可有哪儿撞疼了?小女娃却上下打量了他半天,随后用软糯的嗓音问了一个让砚书听了汗流浃背的问题:
“大哥你是喜欢孔雀吗?”
江怀湛不言只沉默看向他,但面色阴沉的可怕,砚书心觉不妙,刚想说些童言无忌不必在意之类的话来补救,
好奇的小女娃见他们没回答。
可好奇的小女娃见他们没有回答,竟又补了一句:
“那大哥哥为什么要打扮的跟孔雀似的?”
此话一出,砚书顿时心如死灰:完了完了……但愿公子念在他这么多年尽心侍奉的份上,揍他时下手别太重……
“砚书……”
而看了他许久江怀湛忽然露出一个如春风般的笑,但随即又抛出几个冰冷无情的字眼:
“扣半年月俸!”
“公子,您要不还是把我打一顿吧?”
砚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
打一顿打一顿最多疼在身上,过两天就好了,可没钱是疼在心里呀
江怀湛却是冷哼一声,将小女孩儿打发走后径直朝楼上走去。
等到小二将主仆带至一处厢房门前便退下了,砚书也识趣候在了门口,心里暗暗祈祷公子见了陶大小姐心情能好些,这样也能少扣些他的月俸……
江怀湛怀着几分忐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面前那扇雕花木门,
屋内香炉袅袅,随着他推开门的一刹那,一股清馨的梅蕊香便扑面而来,而他的目光落入屋内时也仿佛定住了一般
入目之处,是一个身着海棠红金绣上衣、松花黄下裙的女子。衣裙配色热烈又张扬,金绣的花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像是春日枝头盛放的繁花散发着灼灼光彩。此刻斜倚在窗边,专注地品着手中的书卷,
窗外的日光倾洒而下,勾勒出她姣好的侧颜,连发梢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江怀湛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腰间那块水翠色的玉佩上,温和的翠色,恰到好处地柔和了这一身过于明烈的衣裙,更添几分似水的温柔,
以往相见,陶丝窈或是身着浅橘云锦绫罗清丽脱俗;或是湖绿罗裳温婉动人,可这般明艳惹眼的模样,他却是头一回见。脑海中思绪万千,将从前从书里学的那些溢美之词回忆了个遍,想挑出几句最好的来夸赞眼前之人。
奈何心如鹿撞,嗓眼发紧,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满眼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她
陶丝窈听见开门声,从书籍的世界中缓神过来。回头望去,待看清是他时。一双笑眸清亮带着几分羞涩,粉颊处梨涡浅展,放下了手中的书籍,起身便迎了上去:
“子羡哥哥,你来了?快坐吧”
那灿烂一笑,宛若天边焰霞,光彩照人,江怀湛只感自己的心跳声愈发猛烈。唯有一边极力冷静着自己的情绪,一边走到陶丝窈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都不是什么善于攀谈的性格,且又各怀心事,一时竟相顾无言,气氛也有些尴尬了起来,
“那个……喻明呢?他发帖相邀。何故不见他?”
江怀湛觉得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试图寻了个话题打破僵局道,
“不怪哥哥,是书院即将开学。哥哥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说想要城南金记的羊毫笔,据说他们家的笔由祖传技法制成,不易晕墨,但每日限售,所以哥哥天不亮便亲自去排队了,但他今日可能就不能来赴约了……”
陶丝窈温声解释道,江怀湛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靖都城之可不止那一家有好笔墨,但为何窈窈偏就让喻明去城南那一家?她怎会舍得这般难为兄长?
唯一的解释便是城南离靖都最远,一来一回都要耗费大半日,如此一来便赶不上这次宴请了……窈窈这是知道他们今日之的话,不宜让兄长知道,所以故意支走他……
“莫不是那自己所问之事,今日终于有回应了”
江怀湛思及此处心下一喜。满眼柔情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而陶丝窈此刻正起身为他添茶。
一双素手轻轻举起雪瓷茶壶将他手边的茶杯斟满,又举起自己手中的茶杯温言软语到:
“子羡哥哥,这一杯谢你当日在生辰宴上对我的百般帮助,说着便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又再添满:
“这一杯谢你那日在西市对我的处处维护”
“窈窈,你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江怀湛初时只觉得小姑娘是想表达感激之情。可等她将第二杯茶水下肚后,心中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怎么这话越听越像是想跟他撇清关系似的?忙伸手按住她想要拿起的茶杯,神色有些急切,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子羡哥哥,我只是想感谢你而已,但是你什么都不缺,我就只能以茶代酒谢你了”
小姑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弄得一怔,随即呆呆解释道,
江怀湛闻言当即松了口气,而后又道,
“谁说我什么都不缺的?”
声音细若蚊呐, 几乎微不可闻……
彼时沉默守礼的少年,此刻却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少女有一双莹亮无邪的眼,眸光纯粹的像一面能照能映照出人心中善恶的明镜,不染半点杂尘,美的勾人心魂,
而这样的一双眸子里如今全是他,少年见此眼底压抑的情绪愈发汹涌,似是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但又被他小心翼翼的极力克制着,生怕冒犯了眼前之人
“子羡哥哥你方才在说什么?”
陶丝窈似是听不清他刚才的话。但被他那赤裸直白的视线盯得面红耳赤,羞涩问道,
“没什么……”
江怀湛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沮丧之意
“子羡哥哥那日你所言,我已想的分明”
看着面前这个因他一言一行而牵动心神的男子,陶丝窈心里既甜蜜又疼惜,思绪很是复杂,她怎会不知他方才那未尽之言是何意?他如今什么都不缺,若真说缺,缺的也不过只是她一个回应吧。
可从来一次她不愿他再因自己明珠蒙尘。平庸一生,所以有些话即便她再不忍也要说,
“子羡哥………江公子你对我有这番情意,我自是不胜荣幸。可自古男女婚事讲究的先是家世相当,随后才是情意相投,不然日后佳偶难成,反变怨侣”
“你是江家嫡长子,日后一族荣辱皆系于你身,你将来的妻子应该是与你家世般配的贵女,而非我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