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从不着痕迹的甩开他的手,分坐在旁边的两把椅子上,“焓、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好了。”
“这就好,我这次出宫给你带了些礼物回来。”
萧焓说着,一挥手,便有好几名侍从进来,陆续送下几个极大的托盘,上头琳琅满目,有新式衣料,珠宝首饰,吃食点心,还有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这个哥哥中交呀,出手可真是阔绰!萧云从就笑道:“多谢焓哥哥。”
萧焓倒觉奇怪,之前送给从儿礼物,她一定会挨个打开翻看,上蹿下跳的,又吃又玩,从中挑出特别喜欢的来谢他。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看着脸上也恹恹的,没甚么精神。莫非传言那些事,竟都是真的?
萧焓一顿道:“我方才来时,宫中竟听了些流言,已经统统替你打发了。你若碰见,切莫生气,叫人都来回我。我一并将那些嘴贱的奴才都送到慎刑司去反省几日,便好了。”
慎刑司是梁宫中处罚罪人之地,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一言不合就送慎刑司,这人看上去与萧熠一般的风度翩翩,手段却觉厉害多了。
萧云从赶忙陪笑道:“不碍事,焓哥哥不用搭理这班闲嗑牙的奴才,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嗯。”
萧焓迟疑片刻,忽然问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听说皇上要你去晋阳和亲,可有此事?”
这事许多勋贵都知道了,而且皇上催逼甚急,想必也是急着宣布。萧云从打量也瞒不住,就点点头道:“父皇是有此意……”
哪知萧焓听说,竟然嚯得站起,一把拉住萧云从的手道:“晋人自来狡诈,晋阳城就是龙潭虎穴,如何能让你去送死?从儿,我这就带你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这位哥哥好勇啊!萧云从不由怔住,就连她亲哥萧熠对此事都没明确表示反对,所谓的心上人宇文卓都没敢直接抗命,萧焓为何要带她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啊?!
萧焓见她踟蹰,不由皱眉道:“怎么,从儿,你可是怕触怒皇上?”
萧云从摇摇头道:“不是。只是外公他兵败受伤,我军损兵折将,怕是不能再战……”
萧焓慨然道:“难道我大梁如今再无一男儿?竟要靠牺牲女子来求苟且偷安?!”
萧云从道:“焓哥哥,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我明白了。”
萧焓面上浮起一层有些悲凉的笑容,“其实,你是为了宇文卓,是吗?”
“并无此事!”
萧云从急道:“其实祖母和我,都已求过父皇了。只是,于公,晋国以边境十几城百姓性命相要挟,父皇无法偏私。于私,我与祖母都出身宇文氏,此时也无颜面苦苦相求。”
萧焓一怔,伸手揉了揉萧云从的发髻,“我的从儿长大了,何时变得如此懂事?”
萧云从低下头道:“焓哥哥离京之后,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年已十六,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也该学着为家里分担。”
“你这样倒更叫我心疼。”
萧焓道:“从儿,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去晋阳和亲?”
萧云从犹豫了一下说:“我自然是不愿,只是……”
“这就好。”
萧焓道:“我说过,只要有我一日,便要护你平安喜乐。你不用怕,我这就去面圣!”
萧焓说完,便带着随从匆匆离开。
等萧云从反应过来,萧焓早就已经去的远了。
萧云从还没搞清楚状况,也不便去追,只好私下拉着锦儿问,这萧焓到底是谁。
锦儿道:“秦王殿下是皇上亲弟广成王唯一的血脉。说也奇怪,十来年前,也就是薄奚公子入宫前一年,广成王与王妃年纪轻轻就相继病逝。因为这个,还有人说薄奚公子是灾星,会妨害我大梁。皇上既心伤幼弟早亡,又心疼殿下,就收他为义子,将他接入宫中抚养。袭封之时,皇上还特别加恩,改封殿下为秦王。
听宫里的嬷嬷说,殿下刚进宫时抑郁不乐,一直是您跟在殿下身边宽慰开解。所以,殿下与您的感情特别亲厚些。”
萧云从不由摇头,五、六岁的孩子懂个屁,只怕连什么是生死都不知道,能宽慰开解个啥?我看啊,她就是喜欢漂亮小哥哥,看到哪个新来的小哥哥特别好看,就硬贴上去黏着人家吧!
只是,看这封号,竟叫人觉得,在建武帝心目中,对萧焓比萧熠这个唯一的元后嫡子还要看重些。
怪不得在这梁宫中,除了萧熠,再无第二个人,敢叫薄奚齐一声秦王。大梁本就有皇上十分看重的秦王,这样称呼薄奚齐,岂不是硬生生去触萧焓的霉头?派个与他封号相同的质子来,简直就是羞辱!
薄奚齐这十年来过得如此之差,只怕也与此有关。萧焓不仅得是心胸宽广的谦谦君子,毫不介怀此事,还要向萧熠一样对他多加照拂,薄奚齐才能免祸。否则,即使萧晗不这样想,也会有无数的人去揣摩上意,欺凌薄奚齐来讨好萧焓。
可据她刚才观察,萧焓并不是这样宽容平和的人。她现在真有点不敢想象,这些年薄奚齐都经历过什么了。
此时,祁王萧熠的从人飞奔回景阳宫道:“回殿下,薄奚公子醒了。”
萧熠顿时扔下手中的公文,急忙叫人备马,赶到太医院的素问堂。
萧熠走进去,见薄奚齐的亲随送了药来,他刚披着外袍坐起来。
萧熠急忙上前接过药碗,伸手扶住薄奚齐,见他虽然仍是面色苍白,精神却比前日好了些。只是右臂上扎缚的层层叠叠,十分刺眼。
萧熠不由皱眉道:“你们都出去吧,本王有话与秦王殿下说。”
薄奚齐的两名亲随便都转头看着他。
薄奚齐不知萧熠如此郑重其事要说什么,就微微点了点头。
待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萧熠忽然在薄奚齐床前单膝跪下,从怀中掏出一道令牌,放在薄奚齐手中。
薄奚齐一怔,“清恒,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熠不自觉红了眼眶道:“萧云从顽劣不堪,终于酿成大祸。这十年来是我教妹无方,害你久病倾淫,你不计前嫌相救舍妹,却又因我救援来迟,更是害得你如此!长兄如父,凡此种种,皆是我之过错。乘鸾,是我对你不起。你收好这枚祁王令,日后你但有所需,只要着人将这枚祁王令交与我,水里火里,必不负卿!”
薄奚齐玩味的看了看手心里那枚祁王令,歪着头看他道:“你说的可当真么?若是我的要求很过分呢?”
“当然!”
萧熠道:“你与三妹有救命之恩,只要于国于家无损,你就是要我的命,亦可!”
薄奚齐心道,你是皇子,甚至没有意外就是大梁未来的储君。一人身系社稷天下,家就是国,国就是家。要你的命,如何可能与国、家无损?就算你萧熠没有把他当真的朋友,也不必跟他玩这文字游戏,如此戏耍他吧?
“祁王请起,你的好意,我收下便是。”
薄奚齐轻笑道:“那这枚祁王令,我可以用几次呢?”
萧熠站起身,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道:“我又不会收回,你想用几次,就用几次,想用到什么时候,就用到什么时候!”
被她当马骑,因她受伤,因她得了寒疾。薄奚齐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道:“人不可以太贪心,我就用三次。等你以后做了大梁的储君,我再向你讨一枚用处更大的!”
萧熠知道他是开玩笑,便笑道:“乘鸾,这种话是犯禁的,以后不可以再乱说。一事归一事,你若做错了事,我也要罚你。”
薄奚齐笑道:“知道了,铁面无私的祁王殿下!”
萧熠看到旁边放着的药碗,端起来道:“这药刚才就该喝了吧?来,我喂你。”
“谁叫咱们祁王殿下进门就说个不停呢,我哪里顾得上。”
薄奚齐笑道:“早都凉了,我等会儿叫他们换一碗再喝吧。”
萧熠放下药碗,想了想又说:“前日的事,从儿也不想的。我还望你以后,若觉不便……总之不要记恨她。”
萧熠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身上,甚至承诺回报,只怕就是不想他挟恩望报,以此辖制萧云从的终身,果然是爱妹心切。为何他就没有这样的兄长?薄奚齐垂下眼睫道:“你知道的,我不会记恨她,以前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你放心便是。”
“以此我便安心了。”
萧熠这才站起身道:“最近京中事务繁忙,我改日再来看你。”
待萧熠去得远了,薄奚齐才伸手端起已然冰凉的药碗,一饮而尽。只要他能得脱牢笼,早晚有一日,要与萧熠兵戈相见。彼此都是虚情假意,虚以委蛇也好。免得到时,城头马上,倒是为难。
薄奚齐忽然听到脚步声,以为萧熠去而复返,还有事要交代,便抬头笑道:“祁王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
萧云从一进来,见他笑如春风化雨,不由一怔,“四哥刚才来了?”
见是萧云从,薄奚齐顿时垂下脸道:“公主,在下衣衫不整,不宜见外客,公主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