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跌坐在地上后,我才发现自己靠上的压根不是什么树木,而是侯卿的身体。这家伙任由我靠着却一声不吭,直到他发现我真的没有注意到他,才开口彰显存在感。
如果我有武功,不行,如果我有绝世武功,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个神出鬼没的混蛋。
开口说话的时候,残留的恐惧使我的牙齿打颤。如同风雪中冻僵后复苏的人,我战栗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侯卿眼睛望向我的后方,他拍打身上并不存在的浮尘,悠闲地说:“刚到。”
“不会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吧?”我的质疑跟他的回答一同出现,让他分神的瞬间,我知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怒火从脚底向上攀爬,我的身体仍然在颤抖,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这莫名其妙的雾气是你做的吗?”
“当然不是,”侯卿快速否定了,随即他想了想,又说,“不过跟尸体有点关系。”
这几乎是肯定的回答。
“假如你不想见到我,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何必,”我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何必使用这种方式?”
我朝高大的男人走去,几乎是主动将脖子塞进了他的手中。我冷笑着问他:“你大可选择你一开始的方式,还是说折腾过后玩弄过后才会让你更有成就感?”
我的攻击性让尸祖轻松的面色阴沉起来,他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眸血红。
侯卿用手捻动手下脖颈脆弱的骨节,随即他漫不经心地问我:“所以,玄冥教尸祖,赶尸人侯卿。在你的眼中,就是这幅形象?”
被愤怒支配的我,想要改变故意为了讽刺他所做的行为,退开继续嘲讽他。可我将自己送入他手中的举动,如同请君入瓮,自发主动地被对方束缚起来。
侯卿的手并没有用力,可我却难以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开来。任由他缓慢细致地触摸,把玩颈项。
“你放开我?”我喊道。
猩红的眼眸眯起来,侯卿俯身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的嘴角重新勾起来:“不放,如何?”
“神经病!变态!你有病——”话的尾音被他收束起的手指拨弄成尖叫。
俯身直直盯着我的男人,神情阴鸷。但转瞬他的情绪波动就消失了,又恢复往日那番风轻云淡的世外高人模样。
“我大概猜到了你会说出的话,但是,”侯卿又捻动起来,“听到以后,仍然不太愉快。”
“这世上从没有这么好的买卖,拖拽他人进入世俗的泥潭,还妄想着清清白白离开。”侯卿道。
我瞪着他:“我根本没有拖你进来!”
“对,你只是说了一些违心的话,做了些违心的事情。可既然做了,便要担起责任。”侯卿道。
“所以呢?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不是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吗?”我泄气,声音低落。
束缚着我的人忽地松开手,他望着我由于向后的力道倒退几步的身影,目光渺远。雾气中,尸祖的声音依然清透,却有几分沙哑。侯卿说:“这场交易,不是我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是你想从一个折子戏中的人物身上得到什么?”
男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说:“你想用你那自以为是的情感,来拯救我?支配我?凭什么?”
我如遭雷击,推测变成了现实,想象中的话语真的被对方说出口后,扯掉了我们之间最后的遮羞布。
“你担心我会再把你牵扯到属于我的那个时代,才想看看我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我问道。
尸祖不置可否,他说完那句话后彷佛就只打算看我有什么反应。而我不得不有些反应。
我再次辩驳:“我从来、从来没有什么伟力能把你从唐朝带到现代,更别提让自己跟你一同穿越回来。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这件事呢?如果我有这能耐——”
“你的确做不到,”侯卿耸肩,“那又怎么样呢?”
“我讨厌——”
“我讨厌你。你肯定会这么说,像付出真心却上当受骗的投机者。可你得意识到,”男人轻笑,“我并不是后来才这样做,你明白的。”
“你就是这样的人,在意的困惑一定要解决。而现在,你觉得到能够解决的时机了。”我说。
“不是时机到了,是你的承受能力到了。”侯卿上下打量我一番,“我一直在想,你会忍受到什么时候。”
“你的那些行为都是故意的?”我茫然道,顾不上观察他对这句话的反应。从心底里已经对他做出判决。
那些令我喜爱的、捧腹大笑的、痴心难抑的行事风格,此时如同锐器将我刺伤。批判他的同时,我的内心其实是认同他的反应的。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合该是这样的人。而我以为自己,随随便便简简单单就能成为他心中最独特最珍贵的那个人。
“你决定离开了。”思绪在脑中翻滚,我猛然惊醒,意识到他没有再维持下去表面的平衡的理由。他已经无法再从我身上,获取他所需要的东西了——尽管我到现在依旧认为,他从不需要从我身上获取什么。
侯卿颔首,他将取回来的铜锣重新挂于腰间,锣锤则握在掌中摩挲几下。随后,如同他在剧中那般动作,赶尸人熟练地敲起了锣。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大雾中,嘶嘶声渐起。
很快,以尸祖为中心,聚集了一大群尸体。他们的外表有了很大改变,首先是覆面的斗笠,整洁的衣饰,其次是发紫发灰但平整完好的四肢,最后是轻盈鬼魅的动作。外观上看是尸体,合该像传统的僵尸一类,可他们行动起来却如同鬼魂。
是这些形迹鬼迷的尸体们让我再一次意识到了同侯卿之间的天堑,等到他御尸离开后,我或许就没资格再叫他的名字了。
“侯卿。”我只能现在喊他。
我望着他一如既往俊逸的身形,如玉的肌肤,高眉深目。
望着他漫不经心投过来的一瞥。
我望着这个用可笑愿望换来的对象。
我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