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彤在院子口止住脚步,院中人来的突然,他拿不准对方的目的,一时间进退两难,说到底要是跑的话也无处可逃,不过还是在归灵宗里打转。
他这个任务是只能一条路走到头,除非翡翠山府的人成功攻进来,不然就要彻底完蛋。
步彤回过神来,那人逐渐靠近,青年面色古怪了瞬间,在对方即将贴近的时候出声:“你想干什么?”
段衡嗤笑一声:“我想干什么?还不如说是你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脸面质问他。
他一把拽住青年的手腕,表情嫌恶的扭曲一瞬。
步彤被段衡的动作打了个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皱着眉把手腕往后撤,无奈对方攥的死紧,他扯了两下没扯开。
段衡不像段御清那样亲手抓到他,拿不出证据,步彤决定按兵不动,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段衡仿佛看出了青年心中所想,俊朗的容貌被满脸嘲讽衬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曾经就是用这幅外表骗得步彤落入深渊,也难为他面对厌恶之人,还要装作情深不能自己的模样。
如今他倒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没必要,厌恶像杯中盛满的水,都要溢出来。
“贱人!”
步彤不知道段衡为什么对自己抱有那么深的厌恶,在其中还隐约流露出一丝恨。
恨?
他在感受到这点是显得更加莫名其妙,段衡为什么恨他?
步彤的直觉告诉他,这关乎到段衡挖他金丹的原因。
毕竟所有的恩怨都事出有因。
于是段衡把他扯出院子的时候,步彤都没做挣扎,一声不响的跟在他身后,看上去格外老实无辜。
周遭的环境却让步彤警惕起来,空气被沉寂包裹,只有风过树梢,叶子被吹响的沙沙声,平常的那些弟子失去了身影,一个都不见。
归灵宗的所有喧嚣生气都被寂静吞噬。
步彤的手腕被攥的发麻,诡异的气氛让他被张无形的网束缚,内心感到种莫名的不安,心绪不宁。
段衡此行的目的绝对不简单,步彤起初就没摆脱得了对方,现在再跑也不切实际。
他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段御清时被人故意支走的,为了就是让他能够落单,好做成些其他的什么事。
段衡就是这件事的牵引者,跟线似的扯着他。
步彤脑子里闪过无数场景,想在其中挑一个按在段衡的目的上,但到了地方,却被眼前所见惊得心颤。
空地矗立着披了层草皮的矮丘,同四周环绕的树木格格不入,沉睡的树遮拢住凄凉的黑影,墓石上的碑铭如血般深深镌刻,碑上遍布的碎纹蔓延,同升起的烟雾揉杂在一起,步彤顺着烟雾,垂眸看到了点燃的三炷香上。
燃烧的香气钻进他的呼吸,熏得他头晕目眩。
还未等他看清墓碑上的字,就被段衡一把甩开,身体朝墓前砸去,步彤费力的迈开腿,勉强维持住平衡,没倒在地上。
段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冷得像是浸了冰的剑刃,朝他攻来:“跪下。”
猝不及防的听见这句话,步彤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他,目光闪了闪,又投向墓碑。
他离墓碑十分近,只隔了两步距离,这下他看清了碑上的字———
先父母之墓。
段衡父母的墓,也是段御清父母的墓。
步彤想不通段衡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仅仅就是因为利用段御清,所以来让他赎罪吗?
步彤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他依旧站着,站得笔直,宛如青松。
“我不跪。”
他没错,他不跪。
他才不会向归灵宗的人低头。
段衡像被青年的话刺/激到,身边涌出戾气,眉眼间压着怒意,眼底酝酿出无法遏止的风暴。
他快步上前,抬手死死按住青年的肩膀,将力气全部压在手底,强迫的向下压,逼迫步彤下跪。
“给我跪下!”段衡怒喝道,“你在这还有什么脸面站着!”
肩头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伤,巨大的压力下骨头好像都碎成千万片,步彤差点痛呼出声,又不甘示弱的忍住了。
“我、不、跪。”步彤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重砸下,眼中生出强烈的愤恨。
青年反握住肩头的手,想要从压力下挣脱出来,段衡按着他,就看他无用功。
等他欣赏够了青年因疼痛扭曲的表情,心中出了口恶气,才大发善心的跟他解释:“知道我为什么挖你金丹吗?全都是因为你体内的金丹是用我父母金丹炼出来的! ”
语气沉重,字字泣血,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控诉,揭开光鲜亮丽的表面,“你以为你是什么天才?不过就是个用我父母金丹灵气堆出来的空壳子!你生来就是个废物!”
段衡骗了步彤那么久,早将他的性子和在意之处摸的一清二楚,不就是仰仗着浑身修为高高在上吗,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天赋眼高于顶吗。
他一脚踢翻盛着谎言构筑的鱼缸,捞出里面被豢养的金鱼,剥夺了水分,看它在空气中挣扎。
然后血淋淋地告诉它,它是个生来就被压在水底豢养的玩物。
打蛇打七寸,段衡一把就拿捏住步彤的死穴。
“不可能!我不信!”
段衡压着他:“有什么不信的?是练剑的时候没有凭空出现的剑意?还是体内没有没修炼都充盈灵气?”
桩桩件件都对的上。
“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还有什么不能相信!”段衡的指尖都嵌进他的皮肉,以此来减轻自己扭曲怨恨的情绪起伏。
段衡冷着脸:“这就是真相,步彤。”
步彤在这一刻才感受到命运的捉弄,有种被戏耍支配的绝望。
他被抽干了浑身力气,心脏的钝痛使得躯体颤抖,挺拔的身姿变得佝偻,瞬间就被击垮,他抚上胸口的手指抽出痉挛,刻板反复地做抠挖的动作。
胃部火燎般灼热刺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到一处,喉咙泛着酸意发出古怪的声音,燃烧的香的气味成了铁锈气息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步彤再也忍受不住,哇得吐出口血来,随后不停的干呕,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想把灵魂都吐出来。
恶心感从他的全身反馈到脑海中,步彤满头满脸的冷汗,眼前发黑。
“……不可能。”思绪混乱,如头发般打结缠绕,步彤面色灰败,几欲作呕。
不知是什么让他感到恶心。
是体内属于他人的金丹,还是从自己出生时就选择欺骗的翡翠山府,抑或是曾被誉为天才的自己。
无一不让他感到恶心。
他到底算什么?
翡翠山府中被他每日挥剑万次留下的痕迹,日夜不间断地修炼,成百上千种努力如今就被一句话否定。
他原以为自己的成就全是靠自己。
如今却有人告诉他,那都是假的,都是无用功,他所得到的,都是旁人的。
翡翠山府对他毫不怜惜的利用,步彤就是个能够被舍弃的工具。
信任的门派利用他提升地位,又利用他当作引子,如今他要是再看不清翡翠山府的目的,就真成了个笑话。
翡翠山府里上上下下的长老从一开始就知道段衡的身份,就任由他接近自己,放纵对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骗去金丹,然后又装成一副无可奈何,怒其不争的模样,暗示弟子对他进行欺辱。
他们把他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
为的就是激起步彤的恨,让他恨到主动去做那个引子,主动为了找到归灵宗在世间摸索。
让山府没想到的是,步彤这么快就完成期望,达成所愿。
就如同步彤的父母曾经做过的那般,获取到归灵宗嫡系、段衡父母的信任,潜入归灵宗,再趁其不备打开阵法,与他们里应外合,仅此一举便让翡翠山府站稳脚跟。
如今这世上谁不期望着翡翠山府再作媒介,联合各大门派再次掠夺。
谁都能获得好处,谁都有利可图。
置于归灵宗?谁又会在意个失败者。
人总是最先顾及自己的利益,道德被他们抛弃在一边,他们一个个仙风道骨,却满脸写着吃人,将本性的丑恶暴露无遗。
他们无所不用。
有了第一次,就妄想第二次。
把段衡父母的金丹熔炼,按在他们仇人儿子的体内,故意放出消息,就等着有朝一日,被人找过来。
步彤做到第一步,段衡完善第二步,段御清将人带回门派由此彻底完全了他们的打算。
做为棋子,谁都无辜,又不无辜。
步彤觉得自己应该是流泪的,被欺骗那么久,整个人生都是场谎言,指尖探上脸颊,想要寻求悲痛的证据,他没摸到泪,摸到了勾起的嘴角。
步彤在笑,嘴角的弧度勾出撕心裂肺的意味,自嘲的打碎骨子里的骄傲,他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粘在脸上,乌黑的色泽衬得皮肤更加苍白。
他嘴唇轻启,张张合合,最后抿成条缝,归于平静。
段衡看着他挣扎,站在高处将人打落到尘埃里,心中衍生出无比的畅快。
他早就说过,这是步彤欠下的。
父债子偿,他活该!
哪怕步彤不清楚其中缘由,就凭他心安理得的用着自己父母的金丹,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他应得的。
“押下!”
段衡毫不留情地一挥手,四周丛林中涌出无数配着剑的弟子,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先钻出来的几名弟子,脸上无一不挂满愤恨,在他们眼中,青年就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他们快步上前反扣住步彤的手,擒住青年,强迫着压下他的脊背,力道之大,指节都泛着红。
剑鞘左右辖制住步彤的脖颈,青年头上的发带早在动作间不见声音,失去束缚的发丝,淌了全身,遮住青年的脸,看不清的神情。
段衡想象对方该是愤怒的,下一秒就该不停的挣扎反抗,他握紧剑,就等着步彤有所动作。
步彤没动,像是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些弟子压着他,用眼神审判他。
他唇瓣泛白,干裂出刺痛的纹路,步彤舔了下唇,润湿了翘起的皮屑,闭上双眼:“我要见段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