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一不置可否,默默移开视线,和步彤在一起待时间久了,他总生出种被看透的感觉。
步彤可不会轻易放过他:“说话。”
步彤喉咙被尘土磨砺过后变得沙哑,传到少年的耳中就显得说话格外费力,原一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老实回答:“都有,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步彤冷不丁被扣上帽子,只觉得好笑,闻言他仰面翻了个身,露出胸前破烂的衣裳:“你可真冤枉我了,我就是个废人,哪能骗到你?再说你不都是看穿了?”
步彤举起手挡住阳光,光线被指缝切割成碎影,铺在眉宇间,他眯起眼睛:“知道我骗你还要跟来,同情我啊?”
原一见他闭眼,还以为步彤扛不住痛睡了过去,试探地用剑鞘戳了下他,被青年反手抓住,少年抿唇:“我只是受人所托。”
步彤挑眉:“成,那你也看见了,我平日里也就看花看草,能做什么威胁门派的事。”最后几个字被加重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吐出来。
原一被他说的一愣,仔细想了下,发现他确实成日里就在宗内溜达,无所事事。
这样看来确实也没什么。
原一越想越觉得步彤是个麻烦,还不如离他远些让自己好过点,可只要对上那双眼,他就不受控制。
步彤探进衣襟,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玉佩:“你明日还来吗?”
原一沉着脸摇头,把剑收回来别在腰间,他不想来了,他要告诉段衡这人没什么威胁。
尽管过程不算顺畅,但步彤终归还是达成目的,如他想的那般,如果甩不掉对方,那就干脆让人自动远离,同情心最终还是比不过被牵扯的麻烦。
他敢肯定原一此时的想法就是还不如不多此一举。
步彤双手支地,强撑着坐起身,简单两步在他做来显得无比艰难沉重,他忽然觉得有些累,勉强直起背。
原一看他一点点摸索着爬起来,只觉得这人身上充满矛盾,但种种矛盾融在一起又变得无比和谐,好像这人生来就是一团迷雾。
用那张脸就足够招人同情,妖异交杂破碎,像只适合被圈养在笼子里的精怪
原一心中一跳,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他赶忙甩了甩头,把这种念头逐出脑海。
步彤拒绝了少年的帮助,攒着浑身力气一步步走出外山,他可不想趴在旁人的脊背上,和别人交流就足够他难受。
一路上两人倒是收获了不少视线,步彤格外讨厌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跟何况那些自以为隐晦的窃窃私语如同蚊虫飞舞般钻进耳中,吵得他头昏脑胀。
刚踏入院子,还未等原一反应过来,步彤“啪”的一声关上门,将少年挡在门外。
原一乐的清闲,懒得自找苦吃,转身就走了,准备去和段衡好好说教一番,他现在是打心底觉得步彤是个没有危险的麻烦。
夜幕低垂,灯火渐次亮起,晚些时候,段御清裹着身倦意匆匆进门,就见步彤歪坐在窗边软榻上,懒散的蜷着身子,面容苍白颓倦,嘴唇红的艳丽,偏生出病态的凉意,安安静静,像尊白玉雕像。
段御清心中骤然涌出点懊悔的情绪,觉得合该陪着步彤一起,不去找那些灵草药材,也就见不到青年这副孤寂模样。
那些他为了每晚归家而耗费的巨大精神,都不及见到步彤的瞬间所涌出的安心情绪的万分之一。
段御清放轻脚步,收敛气息,悄悄绕到步彤背后,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分明是稚童才会做出的稚嫩举动,在段御清做来却行云流水,毫不违和,罕见地透露出一种孩子气。
步彤眼前一黑,眼皮上的温度传进体内。明晃晃地昭示来人的身份。
他没有回头,缓缓抬起手覆盖在那人手背之上,稍稍叹了口气:“你回来了。”
语气笃定。
段御清笑了下,弯腰凑近,下巴搭在青年发顶,就着这个姿势把人半拢在怀中:“在等我?”
步彤才不会承认他就因为对方早上的那句话,特地点灯等人回来,他一言不发的扒下段御清的手,回头蔑他一眼:“你想多了。”
段御清自然明白步彤的口是心非,不与他争执,被对方的举动软了心头,像是被浸在温泉之中。
“是,是我想多了。”
段御清隔着衣物感受青年的温度,觉得对方比往日更冷了些,他想起步彤夜中蜷缩的模样,环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些。
不动还好,一动便触碰到了步彤身上留下的伤。
白日里药蛇那一尾的攻势和断崖碎石生出的伤,化作淤青大大小小叠在他的身上,导致步彤稍微动作,就会牵扯到伤处。
伤处被布料摩擦,步彤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像是顾及什么似的,又放慢呼吸,小声喘息。
怀中人突然僵直的身体,段御清敏锐的察觉出异样,先是松开手,探出指尖摸索身体。
步彤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发觉什么,若是让段御清知晓,又免不了唠叨。
男人对他身体的过分在意都到了敏感的地步,稍有小伤就能搞出大阵仗。
步彤不想让段御清担心,也怕他生气。
只是怕他不快耽误自己的任务罢了。步彤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但步彤的身体却出卖了他,随着段御清指尖的轻抚试探,伤处传来的细密痛意让他不住的颤抖。
段御清的手骤然顿住,心中一紧,如同被无形的手攥住呼吸。
他快步绕到步彤身前,对上青年的眼睛,看穿对方的强装镇定,深吸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步彤张了张嘴,想到原一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放弃了让他背锅的想法,单纯觉得那人不靠谱。
步彤眼神闪烁:“没什么事。”
又是如此,段御清对步彤的隐瞒已经见怪不怪,他尊重对方,刻意保留出存有秘密的空隙,但这也不能被步彤当作肆意作弄身体的理由。
段御清伸出手搭上衣襟,指尖不住颤抖,揭开布料后,露出的伤痕青紫交叠,如同沾染白纸的污垢墨点,刺目显眼。
段御清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温和一扫而空,他指尖轻触着伤痕,心中犹如被千刀万剐般的疼,仿佛步彤身上的伤都被成倍叠加于他身上。
段御清声音低沉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交织心痛与恼怒,让他无法自持:“这叫没事?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容置疑,落入步彤的心房。
步彤无可辩解,只能一个劲地安抚对方:“真的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段御清不敢碰他,只能紧紧攥住步彤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强压在心中的怒意翻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心疼步彤,却更生气对方总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不在意,不珍惜,就好似自己的倾泻担忧的心意一般不值一提。
段御清垂下头,搭在步彤的肩上,仿佛像只脱力的困兽找寻唯一的依靠:“你什么时候能够为了我,不再让自己受伤?”
我说的话,你有听进去分毫吗?
步彤罕见的有些无措,想要开口解释,但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对段御清的愤怒感到茫然。
步彤伸出手环住他,试探缓和空气中僵持压抑的氛围,希望段御清能在此寻到安慰。
段御清在昏暗中生出无数情绪,被他藏进双眼,难以捉摸。
他抚住青年的手紧了紧,随后生硬推开怀中人,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
步彤一怔,惊愕地抬眼,心头布满慌乱:“怎么了?”
段御清没说话,烛火昏暗,摇晃起两人的眉眼。
步彤有点看不清对方。
他抓住男人的袖子。
步彤已经一无所有,机缘巧合下遇见的段御清已然脱离了他的满腹算计。
这是他唯一的,还拥有着的东西看,到了最后也不想放手。
无助遍布步彤全身,他第一次见到段御清如此生气的模样,分明是慈悲的面貌,此时却显得如此不近人情。
步彤心中的担忧如野草般疯长,下一秒,段御清轻轻拿开他的手,眉眼间似乎多了丝落寞。
段御清看透步彤的茫然,却不想解释,直由得让他想下去,好让步彤也明白自己的心情。
他能做到感同身受,步彤呢?
他不能。
步彤自私的把自己放在首位,有种舍弃一切后的随心所欲。
段御清叹了口气,不再去看步彤的眼,转身走出房间,动作间带起微风,晃乱了光影。
步彤半个身子都被埋在阴影中,僵坐在原地,半晌,仰面倒在软榻上,身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
他猜不透段御清的想法,心中生出无限烦躁,他咬紧嘴唇,试图用杂乱的思绪藏住内心的不安。
步彤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看不清神情,他叫来系统,想要转移注意力,没成想对方开口就是——
“哦豁,玩脱了吧。”
系统早就看步彤不爽了,成天打着做任务的名号和男人亲亲我我,可诡异的却是任务的确有进展。
步彤简直神的很。
步彤没心思和系统拌嘴,憋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说他什么意思?”
对于入戏之人,系统无话可说,只希望步彤脱离沉浸式后不要后悔。
它摇摇头:“分了吧,又不能凑合过。”
步彤才不信它:“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