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葭还记得雷切尔消失前的笑容,唇角拉扯起来的弧度苦涩。
一个暴烈撕扯开NPC身份的人,成为南葭接取并完成杀死伪神任务的媒介。
以至于她后来在煌杏山脉夜入葛苏叶房间,看着那双并不相似的眼睛,内心有荒草摇曳。
如果你们都是为了真实地活下去,那么我们所谓的好感增添、种族选择、主支线任务……未免太残忍。
冥烛教堂获得的空白结合体,她一直没有机会使用。没想到解除卡牌化的它,竟然是一具类人的雪白肉|体。没有五官,没有毛发,唯有情绪滔天。
极度渴望攀附活人,与之亲密接触,合二为一。
正在等待主人投入新的意识进去,直到它拥有能够被人认可的“同类”身份。
“我醒来了。”
“我醒来了啊,主人!”
“给我,给我点什么吧。让我活下去!”
南葭的魔鬼焰化鞭,还未甩在结合体的身上,对方便液体般划走。
“雷切尔也好,米娅、罗望望、耘万、娜塔莉……谁也好!”
南葭转身,拔出头颅新增的棘刺,钉死空白结合体,它的身体痉挛几秒,抽噎一瞬,断裂凹陷的肢体包裹住南葭的异化体,快速向其蔓延。
南葭松开手,险些被雪白的肢体触碰。她一脚踹开,触感是绵软的,就像一脚踹在浸了泥水的棉花上。
魔音犹在耳际。
“主人,黄昏将尽啊。”
数百只机械蝶轰然炸开,那只缠住南葭的空白结合体被炸碎了半边身体,跌跌撞撞扎进地面骤然抬起的荆棘丛,化作一滩白软烂泥。
南葭垂眼,像是眼珠累了许多,终于坠了点余光给地面。伊莱泽的尸体已经消弭,取而代之的是……
凛枝赋喘着气小跑几步走来,腕间殷红如注,有机械蝶扇动着破碎的齿轮“没事吧?”
南葭来不及回复他,因又有无数类似的生物冲破泥沼,朝他们挥舞着新生的肢体。
沼泽竟然是它们的培养皿。
她躲避打击的动作间,余光见白雾罩天,繁花如云堆从天际而来,好似乌云压顶。
异能的播报声让她一边流血一边发涨发疼的耳垂快速降温。
【此间山河范围五十米内存在生物活体若干。自然物质包括62%的煌杏土,18%的源泉,9%的坟雾。活体生物包括9个异化人玩家,1个自然人玩家,3.5个NPC。活体能力强度以玩家战争实力排行榜为参照,综合为在榜1-183位次。】
【此间山河生物检测1%结果显示:空白结合体,999只。】
这个数字,像是数据影像卡顿出现的bug。南葭盯着那鲜血般的三个数字,心如鼓擂。
“怎么样,还可以吗。”
凛枝赋扶住南葭不自觉轻颤的肩,一股暖流自接触的体肤传来,南葭低眼,肩头的行装被撕裂,露出的皮肤多了两个不规则状磁片,凛枝赋收回手,一层轻薄软甲覆盖他的手指,他脸色唇色一样苍白,浅浅勾了下唇角,“机械能源体外传输,可就勉强充当个加油站了呢。”
他转移话题,“沼泽能吸收活物能量,洗去一切属性归化结合体。我们该怎么办?哪怕是奥瑟林在这里也得被咬碎半尊神像——啊,前年程小贝不给实验拨经费,我敲了他的仿像拿去卖了。”
南葭轻轻推了他一把,“还贫,结合体的嘴快啃你后脑勺了。”
凛枝赋眯了眯眼,一点没躲,顺着她的力道,刚好避开一只刚跃水而出的结合体。
“啧啧,真想不到,我们的最初版本居然长这样。南葭啊,结合体的可塑性未免也太强了。”
他灵活躲避,还指着结合体空白脸蛋上起伏的疑似放置五官的皮肉。
沼泽内外完全封闭了,内有数不尽的结合体正从沼泽深处浮出肢体,外是逃出去的异化众面对不断围剿而来的白雾步步后退,直到“叮”的一声。
凄烈的尖叫近乎撕碎恶魔之息的屏障,而涟漪千万的沼泽两人居然还在游刃有余地对付数不胜数的结合体。
南葭苦中作乐,兴许一片沼地里的同类相残总好过凡瑟大陆的四分五裂。
极致的危险下,她把最深的疑问述诸于口:“凛枝赋,为什么为了我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玩家契约撕毁很简单,南黛尔留下的遗产也支撑不起你打破奥瑟林的义体公会重铸新的机械圣地。”
“降神的任务你可以抛之脑后,我又有什么价值,能让你一路相随至此?”
机械人的追查蝶没有办法突围沼泽与外界的一线透明屏障,两人只能听见外界接连不断的叫吼声、武器碰撞、肉身被击打的声音。
凛枝赋没有主动攻击、只是不断躲避结合体越来越频繁的抓捕,面对南葭,他却依旧慢条斯理地讲出足以让凡瑟大陆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我来过这个地方,在玩家战争开始之前。那时候这个地方的名字很质朴,叫……“叫什么来着?”
白雾外一声撕破天地的惨叫给了他指向记忆的靶点,他漫不经心道:“哦,想起来了,叫黑渊。其实这里以前有人也给起过墨云域、玄泽山之类更符合眷族偏好的名讳,不过都被否了。”
没有白雾包围的恶魔之息,生有直破穹顶的黑山。黑山下有大片大片的沼泽,其中生长了数不清的荆棘。
过于湿软松散的水土混合环境怎能有这样殷红如血的血刺荆棘?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想挖掘出荆棘的根,随后化作了一具枯骨。
枯骨堆叠,永远沉在沼泽深处。但骨架最顶端生出灵蝶,徘徊泽内。
第二个人拥有奇特的力量,他不信沼泽永无止尽深不可测,想要烧毁沼泽走向黑山。最后他的异火归化于水,渊主称为魔鬼焰。“你看,他想要用来烧死魔鬼的火,最后成了我的一部分。干脆就叫魔鬼焰吧,让它在水中生长燃烧,将泉水带去大陆各地。”
第三个人自称为神,带着拥有杀死恶魔的纯净眼球和祈福之力的鸢尾花前来。而后渊主将他变作雕像,让他永生永世可以以这个姿态被人供奉。“很奇妙是不是?有人想和我比生命流逝的速度。”
第……个,黑山主张开了眼,是那只灵蝶,衔着半块鳞片,落在了她面前的荆棘尖端。
“黑山没有这样的东西,沼泽也从来没有过。你是想告诉我,黑山外有除了我以外的、那些残体的生物?那没什么好看的,同归殊途罢了。”
灵蝶拉住黑山主雪白的指尖。
“出去?为什么,这里就是世界。”
黑山主没有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直到又有一日,沼泽走出一具枯骨。枯骨行动间血肉恢复,站在黑山主面前时,已五官体貌俱全,笑意盈盈。
她捧着沼泽中浸着泥水的一片羽毛,向黑山主展示羽毛上奇特的鳞片结构,“您看,你是沼泽的主人。只要您想,沼泽就能孵化出美妙的生物。它可以飞、可以走、可以洑水。您不出去,我可以替您看世界。”
黑山主看这人踩在沼泽边,竭力不接触一点泥沼,只有长发勾落在荆棘上方,铺了点点殷红。
她点头:“好,乌兰,你可以走出去。”
凛枝赋将这些事娓娓道来时,南葭正一刻不停地阻拦结合体。她发现这些结合体是有规律的。他们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走出沼泽的范围。但层出不穷的荆棘如通电的关闸一刻不停地生长蔓延,反而让他们动作混乱,妄图将南葭作为掩体。
南葭用魔鬼焰和物资卡牌着手时,凛枝赋用加速卡牌摘了几百枝饱饮血肉的棘刺,防护处理后,落在南葭面前的是一顶荆棘王冠。
发冠繁复精美,荆棘像是金银打造的产物,在殷红的点缀间如跃动定格的蜿蜒鱼群之影。
“这些红色的水珠,你不会荆棘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就给我拿来——哦……是红宝石呀。”
南葭发现这荆棘冠在凛枝赋手中变成了一个防御攻击buff叠满的物资道具,苦中作乐,顾不得小腿脚踝还黏着沼泽粘液,一手扶正发冠,一手冲凛枝赋抛了个飞吻。
凛枝赋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如此轻松的样子,觉得可爱,笑了下。
提过她破碎但还没完全断裂的袍边,半牵裙摆似的把她领到平地上。
南葭意识到脚下的土地发生变化,沼泽退却部分,结合体的动作也在弱化,一个荒谬的念头像含入唇舌的强劲薄荷叶,刺激到她浑身一抖。
无人探寻过的黑渊沼泽,漫无境底的深度……除了生在其中的荆棘刺外,沼泽会侵吞一切活物。黑山主坐镇其中,无悲无喜,不在乎任何事物,直到放任乌兰走出恶魔领地,与外界的羽梵阿迦塔开始接触。
沼泽那些石子和嶙峋残尸,无非是因为“沼泽”它不爱吃而主动吐出的残羹剩饭。
包括他们这些人,或者换个说法,人形卡牌。都是黑山主选择留下的活物。
但它接下来没有选择吞噬,而是释放出空白结合体。
结合体这种受限强烈的人形卡牌,只要有玩家的意识主动灌入,结合体就可以变成人鱼这些复合态生物,而不用去参与义体工会还不成熟的结合体实验以寻求某一种族的优势。
南葭仰头,从始至终他们只见白雾如海,林野四合。哪有与天相接的黑山?
头顶的发冠忽然变得沉甸甸的,那些红宝石在嵌合处摇摇欲坠,几乎再度变作水滴。南葭心领神会,红宝石本就是沼泽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乌兰就是沼泽诞生的“第一个异化人”。
结合凛枝赋所说,黑山主在恶魔之息为外人所知前就已经能操控沼泽为她所用,如果是这样的话,黑渊沼泽不就像一个收容一切卡牌的“高等生物”吗?
不仅收容,它还在无限创造——创造物资、人、一切。
它——不就是无限的卡牌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