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一时间,很多信息从她脑中掠过,陈江月笑问道:“大人,既然您已查了我们的通关公验,如若方便的话,我可否也看看大人您的官牌?”
她的杏眼划过那人腰间的剑,柳眉一抬继续说道:“民女没什么见识,大人若是不穿官服,我可认不出啊。”
那两个缩在谢阔身后的守卫偷偷交换惊讶目光,心想京城来的贵人就是不一般,连一个侍女都敢如此张狂。
朱兰亭见陈江月嘴上功夫了得,便也配合着只在一旁亭亭站立。帷帽遮挡面容,加之她被人为难却并不出声,反倒徒增静气,让人更不敢小觑了。
其实陈江月之所以反唇相讥,主要是在试探对方虚实,毕竟谢阔言行中确实有不少破绽。
首先,封城一事理应由地方县衙出具公文告知,可是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街上张贴过类似公告。
其次,大理寺负责复审情节严重的疑案难案,而地方案件应由府衙察讯,若说督查院的人过来稽查监审倒还说得过去,可他却说自己是大理寺的人……堂堂中央官员,难道真会如此闲得发慌,打扮成游侠模样没事跑到一个小县城里窝着吗?
陈江月说话时的态度语气虽是极为和善,可所说之言却是刁钻无比,摆明了是在指责对方身份可疑、根本无权摆布她们。
以谢阔之资,他又如何会听不出?可他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并没有因为被她轻慢而恼怒,反而一直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觉得这姑娘还挺有趣的。
陈江月见他这般笃定,忍不住又想,难不成真是大理寺的人?
就在僵持之际,一位身穿常服的年轻男子向他们跑来,他先将按有官印的封城公告交给守卫张贴,又拿出官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陈江月目力极佳,看清了对方官职,她福了福身子:“民女见过大理寺左寺正。”
对方也回了一礼:“在下大理寺陆青鹧,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们海涵。”
“陆大人,我家小姐尚有要事在身,可否请大人通融一回,让我家小姐先走?”
陆青鹧并未回话,而是朝头戴帏帽的朱兰亭看了一眼,只有谢阔反问道:“封城文书已出,所有手续一概俱全,敢问姑娘,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放你们先走?”
陈江月不疾不徐回道:“大人们前来调查,想必此地定是发生了不得的大案。可我家小姐今日才刚下的船,踏上这片土地尚不足两个时辰,这案子总不可能与我们有关。”
谢阔笑而不语,陆青鹧却面目沉重地说道:“实不相瞒,一个时辰前,却有一具尸体刚巧被人发现。在下并不是怀疑裴小姐,只是为了捉拿罪犯,总得一视同仁才是。”
一个时辰前她们还在酒肆里用饭,这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怎么都不该怀疑到她们头上来。陈江月刚要继续辩驳,朱兰亭却上前一步对陆青鹧说道:“依陆大人所言,只要犯人被缉拿归案,我们便可自行离开,是么?”
陆青鹧赶忙回道:“封城本就是为了捉拿真凶,只要犯人落网,裴小姐当然可以离开。”
朱兰亭点点头道:“好。”
既然公主发了话,陈江月便不再争辩,她大摇大摆走到谢阔面前小手一摊:“拿来。”
谢阔挑眉,问:“什么拿来?”
“卷宗啊。”
陈江月奇道:“不看卷宗怎么知道前因后果,不知案情,又要怎么缉拿罪犯?”
谢阔失笑道:“大理寺办案,哪有将案件卷宗平白无故给平民看的道理?”
陈江月话锋一转:“大人,刚才那位大理寺左寺正已经自证身份,可您的官牌我还没有看过呢。”
谢阔两手一摊,一副无赖模样:“那你就当我是白身好了。”
二人斗嘴之际,陆青鹧对朱兰亭好言说道:“案件卷宗自是不方便拿来给姑娘看,可若裴姑娘愿意协助查案,自是帮了大忙。”
谢阔也在一旁插嘴道:“若姑娘们能捉到真凶,在下定要在东风楼设宴宴请诸位,届时谢某定会自罚三杯好好赔罪。”
陈江月不再理会谢阔,只觉此人实是烦人得很。
她的眼前再次闪过方才那遮天蔽日的纸钱,以及玉虺河畔哀伤的百姓……原来此地真是出了不少人命。
陈江月心想,看来唇枪舌战是达不到目的的了,如今,唯有使出些手段才能脱身。
……
“死了人,死了人,死了人。”
陈江月带着朱兰亭小唐柳从城门处折返,边走边念叨着:“生老病死本就是寻常之事,可他们却要封城查案,还是从京城来的官……其中必有蹊跷。”
朱兰亭默不作声,暗自盘算着:大理寺左寺正,秩正六品,而临淄隶属青州府,也是衡王就蕃之地。衡王素有贤雅之名,恪守礼仪敬祭宗庙,平日里不问世事,只沉醉于琴棋书画的研究之中。
大明朝的藩王并不好当,若是太过贤能便会引起皇上注意,是以衡王不爱管事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这闲散王爷不管事倒也罢了,县衙竟也不作为么?居然还惊动了大理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江月心里已经有了对策,她对朱兰亭说:“趁天光还亮,咱们先去四周问问也行,反正就只是走个过场。”
朱兰亭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陈江月俏皮一笑:“查案本就是衙门的事,我又不拿朝廷的俸禄,关我什么事?若是刚才那人诚心求问、老老实实地奉上卷宗,我一高兴说不定也就帮他把差事给办了。可你前面也看见了,他是那样的态度,我不故意使坏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自是不可能顺他心意帮他跑腿啦。”
她靠近了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子时三刻咱们就撤,一会儿我先出去探查一番,若能查到些什么,留个字条便宜了那小子倒也不是不行。你和小唐柳一会儿就在酒肆里休养精神便是。”
怀思公主是个知人善用的,虽说结伴同行不过几日,可一路上的诸多细节已让她对陈江月产生了信任。
若换做平时,其实她并不愿意与大理寺对着干,只是长春观那夜的阴影仍未散去,而刚才那两位年轻官员也确实不能让人信服。
封城可是大事,是否真为了查案还不好说,而她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多,既然拿出通关文牒也不让她们走,那就不要怪她们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了。
只是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陈江月一边帮朱兰亭摘下一朵落到她帏帽上的小花,一边大声说道:“唉!看样子这几日咱们是走不了喽,小姐,奴婢这就去为您订一间上房好好歇息着!”
三人再次回到闹市街,在酒肆要了间上房,她让朱兰亭留在屋内休息,免得晚上体力不支跑不远,又派小唐柳留在房内护她周全。
没有了小木头拽着香囊,更不用一步三回头留意公主有没有跟上来,此时独自一人轻装上阵,陈江月感到久违的自在。
她先去香烛店详细查问了最近有哪些人家来采买过香烛,又去了李府,用几块碎银换来了小公子李茂出事那日的细节。
然后她灵机一动,绕回闹市区看了一眼告示栏,却意外发现这里并没有张贴任何封城文书。
陈江月立刻回到城门处,谢阔和陆青鹧自是早已不在,只剩刚才那两位青稚的城门守卫规规矩矩地站着当差。至于方才陆青鹧交给他们张贴的封城文书早已不知所踪,所以封城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了。
陈江月不禁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却见一年轻侍从迎面而来,一边陪笑一边作揖道:“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我家公子请您到东风楼一叙。”
陈江月冷哼一声:“你家公子?不好意思,不认识,不去。”
她转身就走,那侍卫本想拦下她,谁知这女子竟然身法了得,纵使自己功夫并不差,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枚断线风筝那般轻巧地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