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政就在林俏家门口守着,和记忆力里的有些出入,他一点点打量着,原本破败掉漆的铁门换成了和其他村民一样的棕红色铝合金大门,家门口也不再是寒酸的泥土路,铺上了规整的水泥地。
他想,林俏一个月不知道能挣几个子,一个人在深圳还要负担自己衣食住行,她从公寓搬出去后,他就没再去过她的住处,问过一嘴,是一个老旧的小区。
岑政目光偏向别处,说不出心里什么心情,她好像总是特别能吃苦,这点挺气人的。
想起来第一次见面,她父亲喘着粗气拿着碗要朝她脑袋上甩,她也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大有鱼死网破受着的架势。
他一落地沂城,合作商为了献殷勤,专门给送了辆车过来。
于是,现在一辆宝马七系明晃晃停在林家小瓦房的门口,其实有那么点滑稽。
加上岑政长的引人注目,站在林家大门门口,整个庄子这么点大,不一会就有人跑出来,欲盖弥彰的看他。
岑政皱眉不满,他还再给林俏打电话,一开始是被挂断,再后来直接就是关机,不想成为一个被观赏的对象。
隔壁邻居奶奶走出来,盯着看了一会,左右环顾几秒出声解围
“小伙子,不如你来我们家坐会吧,俏俏带她爸去医院了,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林俏家旁边是一栋两层半的小洋楼,老人家看起来很和蔼,岑政颔首应谢,长腿向隔壁迈去。
老人家很热情,把人笑着往家里领,岑政坚持不进人家的客厅,坐在院子的板凳上,老人家给他端来一杯热茶,岑政再次应谢,认真打量起整个村庄
十一月份末的天气,天地间一片萧瑟,农村花花草草也彻底枯萎,这是林俏生长的地方,他从没见过的贫瘠。
老人家搬了个板凳坐到他身边“你是俏俏的……”
岑政沉吟几秒回“朋友”
“俏俏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好”老人家笑眯眯的“俏俏,一直都招人喜欢”她家眉飞色舞,跟提自家孙女一样骄傲,伸出手给岑政比划
“从小到大特别礼貌懂事,长的还俊,体谅大人,成绩还好,可惜了要不是她妈先生了病,她爸又…”老人家叹出一口气“她现在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老人家眼里是真挚的关心,岑政永远坦荡,这次却无端生出几分歉疚
“挺好的”
“哎呦”老人家仰天呼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丫头过得太苦了,为了家里这么早就不读书了,她弟弟妹妹都聪明,到时候上了大学,能找到稳定的工作,都要比她强,她是把自己豁出去牺牲了呀。”
他知道林俏一直不容易,可这种不容易被人说出来,他依然感到不是滋味,他心口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堵,没有去剖析,算不算心疼。
“她不会是牺牲的那一个,我保证,她到任何领域都很出色”
那是岑政不知道对着谁许下的诺言,也是他第一次许诺。
林俏大概没想到岑政会这么快追过来。
邻居奶奶看见她回来,欣喜唤她俏俏,岑政从板凳上起身。
她从出租车上扶下林爱民,还没瞥见家门口神气的商务车,嘴角扯出笑容,回头应邻居奶奶,头刚转过去一点弧度,就看见邻居奶奶旁边那一道瘦高挺拔的身影。
眼眸里的笑意被剔除,岑政看的分明,她笑起来其实特别好看,眼睛明亮剔透,相比之下不笑也分外冷清。
邻居奶奶也捉摸不透
林俏匆匆给奶奶点了个头,接着拉着父亲进屋,岑政发现她是一句话也不想跟自己说了,立马出声
“林俏,你能不能听我说”
林俏脚步一顿,低下头,听你说什么?反正所有的理都在你身上。
林爱民和岑政对上视线,认出来是谁了,在她耳边迟疑低语
“不请人进来坐坐?”
“不用,没这个必要”她恍若未闻,还是要往家里走。
她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岑政绷紧下颌,喉结滚动,又喊她
“林俏”
四周越来越多村民冒出来,林俏知道现在不抓紧进去,一会更不好进去,她不顾林爱民的意愿,快步钻进家院,让林爱民先进屋子,接着转身,纤细两只手把住门,要捎上门。
两扇门刚合上一点,就被岑政伸手扒住拉开,岑政整个人都展露在她面前,他黑而锋利的眉,清冷的眼,高挺的鼻梁,再往下看是薄唇。
她必须得承认,不争气的自己,那怕极力压抑,到现在心底都有悸动
冷风趁着这道开口,接二连三扑面,林俏没再躲避,直视着他,喉间尽是苦涩,反问“你要说什么?”
岑政看着脚底下的门槛,不理会她冷淡至极的语气,对上她搅着碎冰的眸“不让我进去?”
“不用”林俏一点不退让,眼睛大概是被风吹的发涩,语气冰冷“你就在这把你要说的说完,然后请你离开”
“我离开了,你到那里去?”他像是对她这句话不满,一点点加重手里的力道
林俏毫无还手之力,干脆用力将门狠狠向外一甩,岑政向后退去半步,接着听见林俏终于爆发的大喊
“我到哪里去,和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没你,去哪都行,你现在没有任何资格来管我的去留!”
她情绪因为激动,脖颈间青筋冒起,林爱民从屋子里冲出来。
岑政推开门,发现她眼眶都红了,正胡乱擦拭着泪水,吸着鼻子让父亲回屋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林俏哭的这么伤心,他胸口闷闷的,像被针扎似的疼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出安慰的话,甚至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北京分公司挂在我名下,和我怎么没关系?”
“我知道”林俏不想再跟他掰扯,什么都点头应下“不去我要赔违约金,您放心,我没那么多钱,我到时候还是跟个没骨头的一样跑过去。”
这些到岑政耳朵里变成了阴阳怪气,他憋着一口气,冷声打断“林俏,你至于吗?”
你至于这么妄自菲薄吗
林俏听到后,有一瞬间,难过到窒息,竭力咬住下唇,害怕自己会再哭
“不至于”她点点头,眼眶还是泛红微微笑着“我还是想问,如果我不愿意去北京,你会跟现在一样,把我所有业务都掐断吗?”
岑政没说话,他如果说不会,林俏没准还真能心甘情愿去北京。
可他没有,岑政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林俏手里还揣着林爱民的检查报告单,肝硬化马上进入中期,接下来病会越来越难控制下去,意味着她需要更多的钱。
“我知道答案了,至于你要解释的,我也不感兴趣,不想再听了,最后”她顿了顿,在背后攥紧指尖,哽咽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北京,你想玩的游戏,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岑政是想要林俏跟他走,从来不是什么游戏,他不理解,林俏为什么这么无所谓。
两个人,好像都觉得,承认在乎对方就输了。
你冷漠,我比你更冷漠,你不在乎,我比你更不在乎。
林俏记得他那天说的话,记得他可有可无的语气,像刀子一样扎进她心里
“你跟我在一起,看我什么时候不感兴趣。”
她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别过去手背盖在眼睛上,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没法去看他的表情。
颤颤点了两下头应下,她觉得自己悲哀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