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康小乐特地带了古琴,弹起自己为山无州写的曲子,送别两人。
还记得那天怎样忐忑,可是上台后心就平静了,甚至面对两人检查询问,都没有慌张。
这会,竟然有些局促。
乾悠悠在一旁笑。
假话掩盖不了真相,风屿落到底八百岁了,平时糊涂些,眼睛还不瞎。康小乐那狠话放的,脸上全是不忍。
明明就是想探听两人查出什么,他好查缺补漏,将乾悠悠保下来。甚至做了准备让马夫指认自己。
山无州就更能洞察秋毫了,某种方面来说还和康小乐很相像,他怎么会看不出那份深沉呢。
何况身边还有个每天露馅的祖师爷,都练出来了。
琴音穿山踏海,逐云苍穹。
风屿落听了一会,有些意外:“原来他写的是这首,你可猜出来了?”
山无州神情放松,说当然。
当然能猜出两首曲子分别是谁写的了。
写给乾悠悠的是一封信,那会满心惆怅,以及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执着。
第四首里那样简单惬意的生活,是山无州的向往,可是,在最终想象里,只敢有他一个人。
乾悠悠看懂了他的孤独。
而康小乐是亲眼见证另一面的,在某人身边时候的鲜活明媚,所以在曲子里添了希望,和光共舞的跌宕。
两首他都很喜欢。
风屿落偷偷瞄他,希望这次过后,能放下一二。
山无州察觉了,投来疑问,烈日阳光投入眼眸,辉映出飞扬神采。
风屿落被那眼神惊到,暗骂怎么还这样。
说回来,案件能了结,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事。幻境破时,元宝分身被抓到了。
但它说有事要做,自己化身一个人去衙门投案,结案时消失。
是真的消失。
风屿落想,这可能是度化元宝的契机,真情流露?
还需要验证。
偷偷问它本体,睡大觉,不理人,急得风屿落晃它,元宝有起床气,醒来伸出手。
眼看又是一大耳刮子,风屿落后仰闪退,脚下一滑。
沉浸在曲子里的山无州双手去接。
揽着腰把人扶好。
尴尬气息蔓延,风屿落木着脸“呃”了半天,问他造出那么多傀儡被杀,碍不碍事。
山无州瞧了他一眼,忍笑说没事,那是幻境。
又骗人,用法术造出傀儡,多少会损耗灵力的。
尴尬气息仍在,风屿落哼了一声:“你小子长得真快,感觉昨天还不到膝盖,现在都快赶上我了。”
“……”
山无州悄悄叹气,看了他一眼。
师祖,你能不能认真装失忆呢。
风屿落才觉得自己露馅了
这么糊涂的吗?这么潦草的吗?
他陷入沉思。
其实山无州更辛苦。祖师爷一直在露馅,可以说浑身都是破绽,山无州每次都忍笑,有时还要替师祖找补。
这次又露出端倪,山无州顺口道:“我二十岁了,应该是长到头了。”
那层窗户纸破成这样,补不起来了,当做没看见吧,就不是破的。
“……”
风屿落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失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问题更严重,山无州这臭小子揽他腰就没停过!
只好强颜欢笑,装作云里雾里的样子,说:“其实,刚刚在幻境里,我都想起来了。”
山无州顿住。
琴音停了,那种夏日燥热来了。
康小乐应该和乾悠悠回去,收拾行李,准备去新的地方了吧。
风屿落努力编话:“应该是被金光闪的,唔,就跟天劫那天的闪电差不多亮,就这么阴差阳错,我就想起来了。”
有风吹来,但没有一点清凉意。
山无州下巴热得发痒,但没动。
“当时忙着开解乾悠悠,没机会跟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天雷劈晕缓过来了而已。”
风屿落挠头发,手足无措地挠了个空气,没敢回头看,埋头往前走。
“这样啊,”山无州开口,声音有些低,“那,我给风山传信,告诉师父和二师姑。”
风屿落终于回了头。
树影里,山无州面色不清。
风屿落把香炉拿出来,道:“消失的那个是元宝分身,这里关着它的本体。”
山无州走过来,目光扫着地面,接了香炉查看。
感觉很熟悉。
“不记得了吗,这妖其实是你抓的,我帮了个小忙。”
山无州恍然,这是山无州十八岁下山捉来的,当时还碰到了带面具的师祖。
……
谁十八九岁时候不迷茫,山无州自从那次和假装醉酒的祖师爷聊过以后,心里舒坦了些,趁着劲头下山实干。
那妖盘踞山路,截住过路人,然后盯着人打量,等人毛骨悚然心里怕得不得了,那妖就趁虚而入,窥视路人前半生。
要是它看了不喜欢,就骂这个人,骂个一天一夜,让这人反思,反思不到位,再打这个人,打个两天两夜。
路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回家好多天还噩梦连连。
但没人知道这妖喜欢什么,因为几乎所有过路人都被骂个狗血淋头。
小孩子除外,但小孩子会被阴阳怪气吓唬一顿。
当地人一看,不行,游客不敢来了,影响生意,便众筹做法请仙人来除妖。
师父风雅瑞觉得这妖不算厉害,就同意山无州去了。
山无州到了山路,刚拿出伏魔法宝,那妖就主动跑出来,上下打量他,不待自我介绍,破口大骂。
那妖骂:“你个破小孩,敢来抓我,这法宝是你自己挣钱买的吗?内心一团浑浊,自个都不明白自个是谁,就把别人定为妖怪,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啊?”
山无州从没被骂过,觉得奇异极了,笑了一下。
那妖见过被骂愤怒的,见过被骂哭的,头回见被骂笑的,也算圆满了,当即出手打人。
一人一妖铲斗半天,山无州可是剑道天才,那妖老窝被炸,气急败坏跑了,山无州在后面追。
彼时,风屿落年过好几百,被山无州一句话搅出埋在心底的往事,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急得徒弟风雅瑞一天五次请安,流泪问:“师父你别吓我啊。”
他终于烦了,带面具下山。
去找一个,仇人。
廖远知。
以前念书认识的,贡院学子里天才无数,他和这个仇人不巧,资质无双,极为相似,都争不上第一名,便轮流争第八名。
写诗争,写文争,背书争,论经争,后来发展到争吵架,争拔河,争爬树,到争夫子的训诫。
可以说是很变态了。
掐指一算,这个仇人大限将至,他来送送。
院子里,花草东倒西歪长着,两排小青菜蜡黄耷拉着。
那个仇人满头白发,窝在躺椅里摇晃。
他也修道,活了八百多年,不成想,渡劫未过,一夜之间老成这样。
风屿落远远看了一会,悄悄走近。
廖远知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看贼的眼神。
两人隔着苍老和面具,互相瞪了一会。
还是风屿落先咳道:“我受人之托,送东西给你。”
是灵药,可延续岁月。
廖远知嗤笑:“你个老贼,临了还不放过我,跑来要和我吵架。”
“……”这讨人厌的老东西是怎么一眼认出他的?
风屿落把药瓶子丢过去:“爱吃不吃!”
廖远知跳起来,把瓶子直接摔地上:“我不吃!”
风屿落咬牙切齿,饶是百般忍让,还是到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时刻。
两人开骂。
“你来干什么?”
“看你死没死!”
“怎么我死前最后灵气你也要霸占,想东西想疯了吧!”
“谁要你灵气了,你现在只剩老人气,你个王八蛋!”
“我王八蛋你还巴巴过来看我,你这么欠吗?”
“我……我来嘲笑你!”
“你个龟总是拐着弯骂自己干什么!”
“你个脏东西看什么不像龟。”
……
两人都快把牙咬碎了。
风屿落没想到这人老是老了,脾气一点没变,骂人还是这么强。
一阵阴风吹来。
廖远知神色一凛,侧身上前挥掌挡过,是团黑雾,妖气甚重。
本来就濒临生命尽头,虚弱的廖远知被阴气伤到肺腑,弯腰咳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风屿落懵了。
两人正吵架,哪知来了个厉害妖怪,风屿落忙去拉廖远知,召出仙剑,狠狠砍向妖怪。
七八招后,廖远知嫌弃万分推开他:“你有没有用!把剑给我!”
给你打妖怪你还要这样说我,风屿落怒气冲冲:“你有用,那你用你的杀猪刀去!”
廖远知脸色难看,脸上皱纹一下多了数百条,含恨瞪他:“你倒是能干,把仙剑用得还不如杀猪刀,这么多下没砍中分毫,怎么的,是剑太短吗?”
风屿落几乎呕血:“你个老贼,早晚把你吊起来打。”
妖怪越来越厉害,屋顶都掀翻了,几下将两人撂倒,透骨寒气压下来。
廖远知身体发虚,抽搐不止。
这妖就是盘在山路的那只,被山无州打跑了,溜到这里,听见有人吵架,狂喜着想要抓这两人。
山无州急匆匆赶来,一剑挑开妖邪,布剑阵绞杀。
风屿落从废墟里爬出来,看风山来人了,心里放心些,又回去撬动房梁,将廖远知拖出来。
费了老大劲,两人瘫坐在地上。
廖远知风烛残年似的,说这是什么妖怪。
他哪里知道,给廖远知把脉,被甩开手。
气得风屿落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让人省点心吧!”
“关你什么事,我不需要你费心!”
风屿落抓了把头发,心不甘情不愿爬着去找那药瓶。
山无州正忙布剑阵,听到声音觉得不妙,回头看,果然是祖师爷。心里一慌,师祖怎么在这?怎么还伤到了?
这一分神,妖怪法力暴增,撞开剑阵直冲山无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