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提问过于炸裂的缘故,一时间,四周俱寂,塔上塔下都沉默了。
曼宁:“……”
裴兰顿:“……”
凉飕飕的一缕风从二人之间妖娆地卷了过去。
热意在裴兰顿脸上灼烧,一寸寸蔓延,野火般从耳根燎到脖子。掌心冒出了大量热汗,湿得栏杆打滑。转眼间,整个人已经没有哪里是不羞耻的了。
要命!
他是疯了吧,怎么问得出这种……这种……
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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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却意外地平静。
他没有笑,更没有恼,那双蓝灰色的眼眸缓慢地眨了眨,继而低垂下来,像在认真思索什么,就如同裴兰顿问的其实是一个正经、严肃、值得费心推敲的人生哲思。
不多时,曼宁再度抬起了头,望着裴兰顿,温声道:“可以,注意节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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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节制……就好。
裴兰顿呆若木鸡,僵立着目送曼宁一步步走远,直至消失在天台门后,脚下突然窜起了一团终极羞耻之火,爆燃,吞噬,将他焚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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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裴兰顿坐在休闲厅的吧台边,灵魂出窍般一杯一杯灌冰水。芬奇见状,恶作剧地递去一杯添加了致死量香茅、薄荷和姜汁的炼狱饮品,他顺手接过,浑然无感地喝了大半。
芬奇呆住:“你没事吧?”
怎么出去一趟魂都丢了?
裴兰顿打了个短嗝,双目涣散,喃喃道:“没事……节制就好。”
芬奇:“啥?”
“别理我。”
他再度崩溃,将凝满冰雾的玻璃杯按在了火烫的脸颊上,希望脸皮可以和冰块一起湮灭。
刚才在天台上,面对曼宁淡然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侥幸以为曼宁没懂这个“梦”的所指——他虽然疯得突兀,却还算含蓄,没在前头直截了当地加个“春”字。
春梦,性骚扰,罪无可恕。
梦,那就普通多了。努力补救一下,罪减一等,也不是不能归入冒犯的范畴。
没想到曼宁不光懂了,还懂得如此体贴宽容。
为什么?
难道不该反手一鞭子勒死他么?
静水之下,必有湍流。裴兰顿回忆着曼宁当时极不寻常的镇定,颈后一阵阴寒: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多半只是因为曼宁懒得再登一次哨塔来动手。
太险了!
他猛灌一大口香茅姜汁压惊,这次终于回了魂,连带味觉也一同回归,被辣得五官扭曲、七窍生烟,在芬奇乐不可支的狂笑中又徒手捏爆了一个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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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不知道的是,他的猜想全错了。
在低眸沉思的几秒内,不计其数的念头闪过了曼宁心间。它们浑蒙、萦回、叠绕,其中有一些,甚至是裴兰顿自己都没想明白的。
梦境是潜意识欲望的表达,不受理性和道德约束,索要一张许可,在执行层面根本毫无意义——给,或不给,该梦的都会梦到。裴兰顿问得唐突,乃至无礼,又欲盖弥彰地一次次强调“偶尔”,只能证明一件事:
他已经梦到过很多次了。
频繁地梦到。
坦白讲,曼宁不觉得太反感。
他清楚很大程度上,做春梦并非出自裴兰顿的本意。十八九岁的Alpha,繁殖欲正处在巅峰,荷尔蒙分泌起来比一身臭汗还不值钱,清醒时自控力都未必够用,到了熟睡时,要拿什么去抵抗频谱共鸣的诱惑?
做几次春梦,实在不算多么过分的事。就算自己的许可真有约束力,曼宁也愿意退一步,给予裴兰顿在梦中释放情欲的权利。
可它没有。
所以,裴兰顿为什么会冲动地开口,向他索要一张无意义的春梦许可?
大约是负罪感作祟吧,曼宁猜想。
梦里的侵犯,一样要背负梦外的道德债,清醒后也摆脱不了深重的负罪感,以至于无法在现实中面对他,除非——
他是自愿的。
Alpha爱上了一根哑弦,却以为孤独颤动的自己才是过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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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裴兰顿道别后,曼宁下了楼,几经折转,踏上了回宿舍的路。
一条林荫小径。
细密的枝桠在头顶交错,切碎月光,落下了幽暗的树影。不可见的某个隐秘角落,木槿和番红花正沿途释放着香气。
圣希维尔的秋夜是潮冷的,水露初凝,花瓣沾了湿气,因护蕊而合拢,闻起来比白昼淡了许多。只有月见草与众不同,它逆时绽放,混合着一股柑橘、铃兰与薰衣草的花香,开得辛辣而霸道。
曼宁有最敏锐的嗅觉,再微小的气味变化也躲不过他的鼻子。而军校生们三五成群经过身旁,浓郁的Alpha信息素争先恐后扑入鼻腔,却惊不起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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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谢谢你今晚陪我谈心。
也谢谢你的真诚。
在现实中,我们大概永远不会有共鸣的那一天。如果你真的很想在梦中对我做些什么,那么,从今晚起,我就是自愿的了。有了我的“自愿”,希望从今往后,你可以稍稍减轻一些负罪感。
同时,我也可以减轻一些负罪感。
裴兰顿,祝你今晚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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