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惠然早已等在帐篷外,见荀酹回来,立刻冲上去抱住了他。
“好了。”荀酹轻轻拍着风惠然的后背,“都说了我不是去拼命的。”
“我以为你又招来天谴了。”
荀酹安慰道:“没事,都解决了。我没有挨天谴,句芒也死透了,要不你开个天眼看看我?”
“不用,我信你。”风惠然紧紧搂住荀酹的腰,“再让我抱一会儿。”
“丢不丢人啊?”
“这里只有我一个是人,我说不丢人就不丢人。”
荀酹笑了笑,揉着风惠然的头发说:“还好提前把你手下都送出去了,不然这个样子,真的很影响你的威严。”
风惠然把头埋在荀酹肩头,低声问:“累不累?”
“我还好,獬豸消耗比较大。”
“我只问你。说实话,到底累不累?”
“有一点。我一会儿找个安静的地方调息一下就好了。”
风惠然立刻松开了他,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得去趟地府,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荀酹亲了一下风惠然的脸颊,“在书店等我,我处理完就回去。”
“注意安全。”
“放心,地府还没人敢动我。”
风惠然目送着荀酹和石珊珊离开,一转身就看到隋凌一脸坏笑地正盯着自己。
“有何贵干?”风惠然问。
隋凌清了下嗓子,说道:“风局长,趁着现在没人,你给我透个底好不好?”
“好啊。”风惠然抱着手臂说,“那你也得给我透个底,等价交换,这很公平。”
隋凌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道:“成交!”
地府,阎王殿。
荀酹到时,四判已经等候在侧,他稍稍点了下头:“抱歉,让各位久等了,坐吧。”
四判分坐两侧,阎王殿中的十柱亮起了八柱,分散在各地的阎王们纷纷向荀酹问好。
荀酹挥了下手,说:“今日并非开会,也不是为了审判什么命魂小鬼,叫大家这个时候来,是想解决一下地府的事情。我日常逗留凡间,不与你们同在一处,我知道你们心中多少会有怨言,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大殿之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大人言重了。”
“不必。”荀酹说,“我不喜欢客套,更不喜欢听你们违心的话,你们对我是喜欢还是厌恶,哪怕是恨我入骨想杀了我,我都无所谓。我只想问各位一句,这天地秩序,各位是守还是不守?”
“自然是要守的。”说话的是第八殿阎王黄中庸。
“都市王发话了,其他几位呢?”荀酹问。
剩下的几位连忙附和。
“很好。”荀酹看向旁边的魏徵,“魏判已经将诸位的话都记录下来了,我不管你们真心还是假意,说出的话便要算。既然要守这天地秩序,那我们就该好好算一算,到底要怎么守。”
整个大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这帮半神实际上根本不用呼吸。
“楚江王。”
“滋……滋……哎……在!在在在!”厉温抖得都快成筛子了。
“年前精怪一事已经了结,之后这段时间你所掌的活大地狱没再出现差错,足见你是真心知道悔过,这很好。”荀酹在面前的竹简之上落笔写了几个字,厉温立刻感觉到之前加在自己身上的约束变得松了,他连忙道谢:“多谢大人高抬贵手。”
“我没有高抬贵手,这是你自己挣来的。”荀酹不再看他,转而说道,“我回来路上经过热恼地狱,顺手处理了两只外逃的小鬼,我想鬼差应该已经报给你了吧,泰山王?”
泰山王董和回话道:“是下官疏忽了,此后必不会再犯。”
“关于如何处理相关鬼差,三日之内报给魏判,若有问题,魏判自会去找你。”
“是。”
“接下来说正事。”荀酹敲了两下桌子,黑白无常立刻将仵官王押进了阎王殿。
鬼差押解阎王,这可谓万年奇景,大概真的是应了人族那句“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仵官王吕岱为私情所困,连年在东海布雨,险些造成凡间洪灾,此其罪一。在发现事情失控之后隐瞒不报,此其罪二。在我协助人族平息洪水的过程中,以魍魉设阵,试图阻挠于我,此其罪三。擅自离开属地,封印无人看守,导致数名尸煞从其属地溜出,为乱人间,此其罪四。”荀酹罗列出这些罪责之后稍稍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吕岱今日种种,皆为放不下心中执念。我与四判商议许久,最终决定断去仵官王的七情,抹掉前尘记忆……”
“你敢!”吕岱嚎叫道,“小石头!我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你敢说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我为私情所困?那你呢?你日日在人间停留,难道就不是为了私情?你又凭什么做出这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
荀酹平静地说道:“吕岱,你真要跟我清算吗?”
“清算?呵!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清算!”
“十七万年前,你还以女身示人时便对我表达爱慕,我当时就非常明确地拒了你,你羞愤离去,百年未曾与我说话,那是我第一次拒绝你。后来我与泪珠儿在伏羲的见证之下融血为姻,结永世伴侣,你在宫中大哭大闹,我便第二次明确告知你,我从未对你有任何除兄妹以外的情感。那之后你便化为男身,在钟山之上引起那般血雨腥风,放出那些让外人误会的谣言,我都从未与你计较,还念在一同长大的情分,送你生辰贺礼,我想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些事在座的所有人,除四判之外全部都知道,我不可能说谎,你认还是不认?”
“我……”
荀酹接着说:“我日日逗留人间,却未曾耽误自己的本职工作,每一日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的命魂经我手进入轮回,我未曾错过分毫。你呢?阿梦因你陨落,石珊珊因你沉睡百年,你多次擅离职守,我皆念在你事出有因,从未重罚你,你可曾感恩?可曾醒悟?”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泪珠儿也在东海,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荀酹提高了音量,“我与他本就是神侣,神侣一体,即便女娲娘娘在世也挑不出我言行上的任何错漏。他是我的神侣,也是如今人族的使者,你在东海边意图伤他,便是违背了当初三族缔结的盟约,这话,我可有说错?”
“可你因为他数次招来天谴,难道不是因私废公吗?”
“你不要试图混淆概念,我与泪珠儿之事,与今日你该受的惩罚,没有丝毫关系。”荀酹厉声说道,“五千年忘川和如今的天谴,皆是因万年前我与天道做的交易。若我如今错了,四判可判我,天道可罚我。你又是谁?以什么身份说我因私废公?!我因的什么私?又废了哪家的公?你可说得清楚?”
“呃……那个,大人啊,你别生气。”崔珏劝道,“有话好好说,吕岱并没有不认罪,他只是不想被清除记忆。”
魏徵看了一眼崔珏,公事公办地说:“大人忙于维护人间和平,处理后土闹出来的乱子,甚至没有时间表达自己的态度,如今倒也不必替我们四人承了这因果。吕岱,对你的判定全部出自我们四人之手,你若不服,与我们争辩便是。”
魏徵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吕岱敢在荀酹面前撒泼打滚,却绝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待魏徵,一来魏徵天神神魂这身份,确实比阎王地位高;二来,吕岱心中清楚,魏徵与自己没有往日交情,手起刀落自然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见吕岱不再吭声,魏徵起身走到荀酹面前,稍稍躬身,道:“请大人的孟婆汤。”
荀酹挥手,盛着孟婆汤的琉璃盏便飘到魏徵面前,魏徵取了琉璃盏,转身向吕岱的方向走去。
他将琉璃盏中孟婆汤点入吕岱眉心,之后用手中笏板抵住吕岱额头,轻声诵念咒语,没过一会儿吕岱便昏了过去。
魏徵收回笏板,同时把飘浮在空中的两团气分装到两个瓶子之中,而后说道:“仵官王的七情将由陆判保管,这段记忆则交由钟判处理,各位可有异议?”
无人出声。
“那便请诸位谨记,从此刻起,吕岱用回女身与原名。”魏徵的声音响彻整个阎王殿,“仵官王吕黛,原为女娲娘娘座下仙君,于巫妖大战后受伏羲大神之托,与诸位一道,入地府镇守十方。”
随着魏徵的这句话,地府几乎所有“人”的脑内都有一段记忆消失不见。从此,吕岱便是吕黛,没有人会记得她曾对孟婆的纠缠,亦不会有人再对她提起陈年旧事。当然,四判和荀酹自然是不会忘,但他们同样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荀酹吩咐道:“黑无常,你将仵官王送回属地安顿好。白无常,你去带下一个吧。”
黑白无常领命而出,不一会儿白无常就把秦广王蒋子文带了进来。
荀酹连看都不曾看蒋子文一眼,用完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说道:“秦广王蒋子文买通地府鬼差意图加害于我。”
“什么?”
“他有毛病吧?”
“吃错药了?还是彻底疯了?”
阎王们的声音叠在一起,偌大的阎王殿里响起了阵阵嗡鸣。
荀酹抬了下手,等再次安静下来之后才接着说:“蒋子文与白辩早有联系,我跟风惠然前脚回到酆都,后脚他就利用替我送信的鬼差给风惠然下了兴阳散。这兴阳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功效,目的何在,我想不用我再详细说明,各位心里都清楚。前几日酆都落下九道天雷,蒋子文误以为是兴阳散起了作用,跑去通知白辩,白辩趁此机会妄图用噬灵术污染人族,撬动封印。若非我有所察觉,将计就计杀了白辩,恐怕此刻封印已被后土掀翻,诸位可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听我论功过了。”
几位阎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为何今日荀酹要召他们来。
“那九道天雷是因我将一段关于洗灵术的记忆还给了风惠然所致,这确实与蒋子文的兴阳散无关。但我为什么要扛下这九道天雷把记忆给出去,蒋子文,你心里最清楚,对吧?”荀酹说道,“当年在你的游说之下,风惠然大方地把洗灵术教给玄冥,玄冥也确实用它解救了不少巫族族众,但为什么那些被解救下来的巫族最后因各种原因全部死去?又为什么你潜心研究多年的法术最后以失败告终,我想让你现在在这里讲给所有人听。”
蒋子文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荀酹:“很好。既然你不愿说,我便替你来说。当年你将我从风惠然身边引开,便是不愿我跟他一起研究洗灵术。而后你撺掇玄冥向他借洗灵术,又刚好是我不在钟山的时候。你心里盘算着,让玄冥以天下大义的名头借出洗灵术来供你研究,便可以助你突破瓶颈,把你那所谓感召之法炼成,到时候你便是女娲宫中第二个拥有慈悲之术的仙君,你想用这个来换得传承,成为真正的神,我说的可对?”
没待蒋子文回答,荀酹便接着说道:“可是后来你发现玄冥有所保留,并没有把全部洗灵术都给你,但你没办法大张旗鼓去要,因此吃了个哑巴亏,只能自认倒霉。但实际上即使你拿了洗灵术也没用,因为这术法的根源和关键,是风惠然自己。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能完整使用洗灵术的,只有他一个人。”
荀酹轻轻抿了一口茶,继续讲述道:“若你当年没有将我从风惠然身边引开,我定会知道洗灵术的关键和使用方法,那么我就不用受那九道天雷,纵使风惠然没有记忆,有我教他如何破了白辩的巫术就行了。可是我不知道,如今世间没有任何人知道洗灵术到底该怎么用,所以在面对噬灵术时,我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记忆还给风惠然。那么请问,我该不该把这九道天雷算在你的身上?”
蒋子文反驳:“可是若你当年没有跟燧人做那交易,天道也不会因你还了风惠然记忆就罚你!”
“如果我当年没有强留下风惠然,当白辩使出噬灵术的时候,还有谁能扛下这一劫?!是你蒋子文吗?”荀酹站起身来,盯着蒋子文狠狠说道,“蒋子文,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算因果?那么我便告诉你,我留下风惠然,是因为天道让我留下他。当年若非燧人已经预知到今日之难只有风惠然能解,他断然不会同意我的诉求。你们都当我是为情所困,却不知天道之下,天神的每一个选择都有深意。生与死,去与留,全部都是定数。凡人生死有命簿,神之生死从天道。若我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决定风惠然的去留,那我早就可以直接杀了后土,彻底免去麻烦,我又何苦来回奔波,你们几位又何必四散各地守着封印节点?这点道理,你们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吗?”
荀酹的话让大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