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避雨处不过是个只能容纳一人小山洞,他环顾四周,风雨中树木摇晃着,显得风雨更甚,这里并不安全可现在通往村里的路已经被堵死,也不知道多久能脱困,他随身只有能包扎伤口的纱布。怀里的人昏迷不醒,不知道被衣物掩盖下的地方是否也有伤口。
他将郁菲头朝里面的位置放好,扯掉手臂上随意绑起来的布条,从随身腰包里掏出一卷干净纱布重新包扎了一遍。做好这一切,他回头去看那个男人,他眼神没有聚焦的飘向远方,安静地不像个会拐带人口的。
这里并不安全,不能留在这里。他将郁菲再次抱起,尽量与自己的身体贴在一起。她在雨中淋了太久,身体已经在渐渐失温。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一直沉默地男人终于开了口:“那边没有路了,前面塌得更厉害,我们该往上走。”
陆森心里微弱的抽动了一下,那边路被堵死了,可这大雨伴随着雷电,越往高处也将越危险,可各处路已被堵死,他们并无选择。上行的路并不好走,路窄还伴随着源源不断的雨水和淤泥,他怀里抱着郁菲,走起来更是艰难。
王先勇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跟在后面陆森,也放慢了些脚步。越往前雨势越大,路越不好走,渐渐地连路也没有了:“就走到这儿吧,在往上反而不安全。”
陆森看了他一眼,撇了一眼怀里的郁菲,他的外套并不能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此时她的发丝正有雨水顺着滑落,脸上睫毛上全是。他一咬牙向前往凸起处坐下,让雨水别淋到她的脑袋。此时下方不远处一颗大树顺着泥水向下倒去,接二连三地带倒了一片,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陆森,陆森……收到请……回答!”半天没了反应的对讲机,此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响。
陆森忙腾出一只手回复道:“收到,收到,请指示!”
“报……告具体位……置!”
“报告,北面山林半山腰的位置。”汇报完后对讲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并未收到回复。他摸了摸包里剩下的小半截纱布,看了眼王先勇:“你看着她,我把纱布挂到树上去。”
王先勇瞥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人,朝她挪挪,在一步之外停下。他刚准备起身,身后的大树支撑不住大雨的冲刷直直地倒了下来,王先勇一步跃起翻滚着逃离,左腿被垮塌的碎石泥水掩埋。而那边陆森来不及躲避本能地去护还在昏迷状态的郁菲,他动作极快,牢牢地撑在她上方。
郁菲在的位置,上下有个坡度,树倒下来后,他们至少能有个喘息的空间;但不好的情况是,倒下来断裂的树根锋利,直接划开了他肩膀上的皮肉,细尖的一端扎穿了小臂,他的身体动弹不得,血水溅了郁菲一脸,他也痛得低低地吸气。
郁菲只觉得冷,嘴里渐渐的腥甜让她忍不住吞咽,却被喉咙口钻心的疼痛拉回些知觉。她微微睁开眼,几道微弱的光让眼前一切都看不真切,只有浑身疼痛和不适的重量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本能地动了动身体却被一声很轻的“别动”打断。
大脑反应迟钝,她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身体的疼痛才给了她一点实感,忍不住痛“嗯”了一声。树虽然被坡度架起来一些,但陆森后背上依然压着重量,因为不明情况,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手臂又被刺穿,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我们现在被滑坡困住了,需……需要等待救援。”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听到声音那一刻她本能的想摇头,但没有成功,又一声简短的“嗯”了一声。喉咙的疼痛让她眼眶一热,她其实觉得哪里都痛,可又分不清楚到底哪里痛。嘴角处再一次尝到一丝腥甜时,她才迟钝地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可她既不能开口也动弹不得,只能缓慢地呼吸,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
“没事,很快就会有人……来了。”陆森在她正上方,声音轻缓又有些吃力。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陆森的声音像噩梦里的一缕阳光,可是她却怎么也抓不住,任由自己不断地往噩梦深处游。嘴里的腥甜味越来越重,她仰躺着,血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她竟然忍不住吞咽,可下一秒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惊天动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这血也不知道是陆森的还是她自己的。
陆森一点不敢动,只能口头安抚:“侧过头慢慢呼呼。”他一口气利落地说完,肩膀处的血流得更凶了,全都滴落在郁菲脸上,脖颈上。为了避免再次吃到陆森的血,她侧过头,下半身被压住只有肩膀跟着侧一点,血水混着泥水溅了她一脸:“如果……能……出去的……话,你就走吧,……不用……不用管我。”她声音嘶哑到已经完全辨识不出原声了,每一句话又都说得十分艰难。
陆森眉头紧皱,看着她如此,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还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他咬了咬牙:“喉咙痛就不要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冷,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还是她也确实累了竟然就真的没有再说什么,怕她就这么躺着睡过去,他便叫她的名字:“郁菲。”
一声郁菲让她一直半合着的眼睛睁开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她从拼命的想拯救自己到逐渐放弃,精神已经崩溃不已,这句郁菲好像将所有的分崩离析收拢了回来。她挪动那只还有些知觉的手靠在陆森一直撑在她脸侧的手上,她早已在这场大雨里失了温,碰到陆森温热的手臂时,所有的疼痛都好似不那么明显。困意比这山洪来得更凶猛些,如果这是她对世界的最后一点感受,那还挺好的,只少是温暖的。
郁菲的手靠上来的时候,那种冰凉跟背上的泥水砂石不同,跟刺入手臂的坚冷树根不同,那种带着柔软的凉意,却比砂石树根更有杀伤力,好像下一秒她就要被自己烤化了。他心口一震再次叫她的名字,挪动手掌将那冰凉的手握住轻轻揉搓。
王先勇好不容易将被埋起来的腿拔出来,被砂石刮得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他往那树倒塌下来的中心位置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骂了句脏话,在撇到脚边混在泥里一点声响没有了的对讲机时,安静地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朝倒塌的树走过去。这一片稍微空旷一点,下方的树生得密,这树倒下来后就被下方卡住了没有下滑,不然连他都得一起被拖下去,那两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还活着。树根的位置高很多,下方被砂石泥土填满,他看不见那两人的情况。他站定认真听,除了雨点的击打声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便绕到上方。可这里刚塌,手上没有任何工具,他不敢轻举妄动,只伸出个脑袋向下方张望。
他不想多管闲事的,或许那个女孩子死了对于他来说更好,可是一想到王兆儿还是打算看看情况。那两人也是命大,树根翻过来竟然给他们誊留出来个空间,看着一动不动的样子,想来状况不是很好,不然就那当兵的体格和能耐铁定能自己爬出来了:“现在这情况,我看着也帮不上忙,你们只能撑着等他们上来了。”他站在上方拉着自己那条受伤的腿开口。
陆森没想到这人还留在这儿,听到声音本能的侧了侧头。再看看怀里都快成冰人的郁菲,他忍着越发僵硬的身体开口:“找个显眼的东西挂到高处。”
王先勇眯起眼睛看下去,除了那个当兵的在树根低下若隐若现的脑袋,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他没有接话,而是四处张望着看有什么东西是显眼的,之前那当兵的拿出来的纱布早就没了踪影,自己穿的都是黑布青衣,挂再高也显眼不了。
陆森见上面没有啥动静,想来是自己说了句废话。他轻轻动了动身体,背上的砂石立马滚落下来,一部分直接打在郁菲的脸上,他一顿没敢再动:“上方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必须出来。”
王先勇靠在一堆乱石上面也是疲惫之色明显:“我现在看得不是很清楚你里面,外面看着情况不太好,不过,你可以试试,我看着。”
陆森也不在犹豫,手臂原样撑着,脚轻微挪了点,再挪一点。郁菲的腿跟他一起压着,他自己动一下,也一并拨一下。郁菲原本已经没什么知觉的腿被这么一拨,从脚趾到大腿都麻麻痒痒的阵痛,她不自觉地轻哼一声。陆森还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听见动静手上揉捏的力度稍微重了点。但现在保命要紧,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侧头去听,见王先勇没有出声,他便大着胆子幅度大了些。脚稍微轻松了些,他有些发愁地看着自己被尖锐树根洞穿的小臂,就出血量来看应该是没有伤到动脉,可这新鲜的树根一般都韧性极好,想要抽身还是比较难。郁菲再次艰难地睁开眼,陆森的血还没有止住,可她不仅感冒发烧、还因为药物和长时间未进食浑身无力,如今只能躺在这儿被救,一点忙也帮不上。有些无能为力地用最后一点力气回握了一下陆森的手,陆森轻呼了一口气道:“放心,我们会出去的。”
郁菲想回答,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陆森握紧郁菲的手,一咬牙直接将扎穿的手从树根尖上拔了出来。郁菲脸上的泥沙还没擦掉,又被溅了一脸血。此刻她浑身冰凉,血溅上来烫得她浑身一颤,眼泪混着泥水从眼角滚落,此刻她特别特别想哭,过往想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也许这大山她真的要走不出去了,不仅感受不到自己痛,就连陆森那种洞穿手臂的痛都想象不出来了,苦苦支撑的眼皮也渐渐地没了力气,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密密匝匝的雨滴声里夹杂着轰轰的螺旋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