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安静,除了越来越大的雨声今晚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王兆儿很开心,郁菲终于到他家来了。此刻她就躺在这儿不吵不闹,他很喜欢这样跟郁菲待在一块儿,平时总是很多人围在她身边,他想上前说句话,也经常被打断。他静静地看着,想伸手去触碰,又怕打扰地收回了动作。
“你们是不是疯了!”寂静中一声带了点焦急与愤怒的压抑低吼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皱起眉,不耐地朝门边瞥了一眼,伸手去捂郁菲的耳朵,大概是生病和药物让她睡得十分不舒服得想别过身去,被他手上用了些力的固定住了。她的脸还是很烫,口中呼出来的热气也是,他将自己微凉的小臂在她脸上贴了贴。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见爸爸和村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是都没有进来。
王兆儿将头与郁菲滚烫的额头抵靠在一起,村长往里探头看了一眼,见到此番情景不耐烦地皱起眉来,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我是不是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你以为她是单枪匹马的严露吗,过了今晚他们要是找不到人是会报警的。”
王先勇同样看向里间,被五花大绑的郁菲和只稍稍露出个头顶的王兆儿:“我知道,现在下这么大雨,警察根本不会认真搜,就算来了也搜不到这里来,当年他们就没有找到人,更何况现在。”
村长瞥了他一眼看向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再开口时已有些苦口婆心:“先勇啊,这次不一样,把她送回去吧。”
王先勇没有接话,直接走了进去,他在刚刚王兆儿的位置上坐下:“兆儿,村长来看她了。”
王兆儿紧紧地抱着郁菲摇头,郁菲本来就因为发烧难受,嘴被胶布封着,又被王兆儿这么用力得勒紧,她已经被憋得满脸通红,慢慢地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见床边坐着王先勇她本能地想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根本动不了。王先勇见她醒来,原本还留有一丝柔和的脸孔陡然沉了下来,他起身朝门口走去,没有任何犹豫地关上门。
这里太黑,一切又发生得过于猝不及防,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似乎都已经要到极限了,她动了动发麻的手脚,此刻她不知道身体和脑袋哪个更麻木。王兆儿从边上坐起来看着她没什么力气的挣扎:“没有用的,刚刚给你喂的水里有爸爸买的药。”
郁菲虚弱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嗯嗯乞求的声音,面色也越来越红。王兆儿终于有了点担忧地盯着她,直到她极力地弓起身子,将绑在身上的绳子拉到极限,与床板之间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王兆儿撕掉了封在她嘴上的胶布。大量的空气混杂着潮湿的霉气一起涌入口腔,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生理性泪水从眼眶溢出,一阵恶心从内里涌出,她忍不住开始呕吐,拼命侧过头不让呕吐物呛到,可是身体没办法侧过来,导致她以一种及其诡异的姿势扭曲在床上。王兆儿无措地想给她拍拍背,但又无从下手,最后直接趴在她身上,用力压住她的腿。
郁菲一直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一些发苦的胃液,到最后嘴里竟然尝到了丝丝腥甜。停止咳嗽和呕吐之后,她平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呼出来的热气好像把自己都要烫坏了:“把……”
开口的一瞬间,她都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声音,眼泪汹涌而出,害怕和绝望在这昏暗的地下室里无处躲藏:“求求你,把绳子解开。”她的声音嘶哑带着点哭颤,每说一个字就像吞刀片一般刺痛。她突然想起王兆儿口中的“奶奶”,她也是用这般的声音发出那尖鸣的啊啊声。
王兆儿对于她的哭求无动于衷,直接下床去拿起湿帕子给她擦脸和沾了呕吐物的脖子,郁菲躺在床上无助的哭泣,却发不出明显的声音。
“你不要哭,我会让爸爸给你买药的,吃了药就好了。”他边擦边安慰着,郁菲却是浑身发抖,那帕子每擦过她皮肤一下,她便颤栗一下。
……
村长跟王先勇一人拿着一把手电筒跟着张老师他们满村地冒雨找人。电筒亮光交织在雨里,除了一声一声的呼喊并无任何回应。
“郁菲还病着,会去哪儿呢,会不会进山迷路了?”沈佳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跟郁菲同宿舍这么久,她虽然不爱说话,但也算得上个温柔的人,就这么突然失踪了,她担忧又害怕。
那边向乐之也是焦急地原地打转:“老师,我们还是报警吧,山里入夜后真的很危险。”
张老师早已浑身湿透,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他们就能回去了,临了还是出了问题。他抬起手擦掉额头上的雨水叹道:“报警吧。”
村长和王先勇站在边上一言不发,也不阻拦任他们报警。
当天晚上就有民警来村里了,与部分村民一起以村子为中心向外扩散2公里进行搜寻,一直到凌晨三点依然毫无所获。张老师坐在椅子上像是瞬间苍老了10岁,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个个浑身湿透,狼狈又疲惫。
“这样不行,再往外扩张会很危险,等天亮了才能加大人手和范围。”现场的民警同志无奈地开口。
“警察同志,这个学生还病着肯定走不远的,我们就近再搜搜吧。”张老师起身拉着民警的手,躬身请求道。
“我们已经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搜了6个小时了,夜里天黑雨大,搜索难度高,况且我们人手少,只能等白天了,你们也需要休息,不然到时候人没找到你们先倒下了。”说着他拍了拍张老师的肩膀:“放心,天亮了我们一定增派人手。”
这话似乎并不能起到什么安慰效果,本来就有些绷不住的沈佳佳和吴雅彼此搀扶着哭了起来,张老师回头看了她俩一眼,眉头锁得更深:“都去休息一下吧,山里夏日多虫蛇大家不要擅自行动,等天亮了再继续找,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佳佳的哭声却更响亮:“万一……万一”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越哭越伤心。
张老师示意吴雅将沈佳佳带回阁楼,几个民警无奈地摇摇头便都上了车走了。张老师看着远去的车灯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身体在雨中看着摇摇欲坠,几个男生忙上去扶着他:“老师,你也累了,放心我们一定能把郁菲找回来。”
……
郁菲听见了,外面远远近近地都是喊她名字寻找她的声音,可是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身体被绑着也动不了,而病痛也在不断地消耗着她的精神和体力,边上的王兆儿对于她的求救视而不见,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满头白发,面黄肌瘦的瘫在床上发出呕哑难听的啊啊的求救声,却无人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呼喊渐渐地平息了,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她疲惫地闭上眼,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绝望。她在清醒与昏睡间不断切换,直到有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脸上。
她用了点力睁开眼,头顶上方不断地渗着雨水下来,直直地砸在床上,她的身上,还有裹着的被子都已经湿了大半。她轻轻侧了侧头,模糊的视线里王兆儿在解她身上的绳子,他每动作一下脚下的水就跟着哗啦作响。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王兆儿还是很平静地看着她开口:“你醒了,这里已经被水淹了,爸爸一直没有回来,我们先出去。”
郁菲握了握拳,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本想问问外面天亮了吗,张了张嘴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王兆儿没觉察到她的动静,只是用力去解绳子。这里的水已经淹到他大腿上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倒是淡定,一点没看出来慌张。
“用剪刀!”郁菲用尽全部力气只发出了点气音,微微抬起的头重新躺倒下去。
王兆儿四处看了看,在门口方向的位置发现一把柴刀。郁菲见他有些艰难地淌着水向前,拿着柴刀回来的样子像极了王先勇,她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王兆儿先解开了她脚上连接床沿的绳子然后快速地在他脚上缠了几圈,郁菲被他的动作吓得满身冷汗,不断地用牙齿咬住下唇,让自己能清醒一些。等她来解手上的绳子时,腰部到肩膀的位置还绑得好好的:“你跟谁学的?”郁菲再次艰难的开口。
王兆儿平静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见过以前爸爸绑奶奶,你跟她一样,想要跑。”
“她不是你奶奶,是你妈妈对吧。”喉咙还是如吞刀片般痛得钻心,但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并且有机会挣脱这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嗯,但爸爸说我要叫她奶奶,所以她就是奶奶。”
郁菲深吸了口气,她曾经可怜过这对父子,觉得他们过得辛苦,也曾觉得躺在床上的老人是他们的累赘。此刻她只觉得周身寒意围绕:“你刚刚给我喂了什么药?”这句话问出口她竟能发出点实声,她惊喜地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以前给奶奶吃的,吃了就会睡觉,不会大喊大叫。”王兆儿如实回答。
终于她的手也绑好了,只剩下腰到肩膀的绳子:“你绑着我的脚,是要背着我出去吗?”
“嗯,我能背得起你。”
“你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吗?”郁菲终于问出了这句她觉得可能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果然王兆儿看都没看她:“哪里不对,村里好些人都是这样找的媳妇。”
这个问题像一个炸弹,一下子将她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确实他们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村里老人小孩居多,男性居多,年轻人女性几乎没有看见,他们一开始就发现了却无人在意。
就在王兆儿解开她腰上的绳结时,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地下室墙面也滚落无数小颗粒碎石,外面什么东西塌了。王兆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最后一圈从床底绕过来时,墙边的碎石子已经摞得差不多与床沿齐平的高度了,整张床也被雨水淋湿了。郁菲再次握了握拳,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慢慢地屏住呼吸,在王兆儿直起身之时用尽全身力气用手肘一把将他推出去,然后用留出来一点的指尖去够掉落下来的柴刀。
水到王兆儿大腿的深度,他猝不及防被推倒,整个身子浸泡在水中,只扑腾了两下便站了起来,而郁菲根本够不着那沉入水底的柴刀,只能浑身瘫软地趴在床沿上:“求求你兆儿,放了我吧。”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她甚至有些看不清楚王兆儿了,高烧和药物早已让她失去了成年人的敏捷和思考。
王兆儿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将缠在手上的绳子扔进水里去拉郁菲被绑着的手,试图将她背起来,郁菲徒劳地缩了缩。
大概是水里行动不变,又或者是郁菲早已浑身湿透,王兆儿没有将人背起来:“我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只放开脚的话,你扶着我就好,上面大概是塌方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去。”哀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郁菲只能以一个成年人的口吻跟他陈述事实。
王兆儿犹豫了一会儿,一声巨雷炸响,他才开始去解郁菲脚上的绳子。郁菲的手按在床上发着抖,不止手,她浑身都在抖。等着脚上的绳子被解开,等着自己被扶到门口,如果在王先勇回来之前她没挣脱,便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王兆儿带着她下地,她的脚因为绑得太久,伸进水里就麻麻的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刺痛,还没走两步,王兆儿便从口袋里拿住胶布再次将她的嘴封住,郁菲也很配合,甚至弯下腰让他封。她被喂了药,还发烧,甚至一天没有进食,其中的任何一项都有可能让她错失逃走的机会,更何况她的手脚都还使不上什么力气。
走到门口时,外面还是很黑,看不见任何光亮。王兆儿让她扶在门上,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对郁菲道:“进来的路上放着的柴倒了,我们要爬出去。”
郁菲试着往前挪了几步,乌漆嘛黑的一条通道,横七竖八的拦着几捆柴,以她和王兆儿的身形爬过去应该没问题,但她浑身没什么力气,这一眼望得她双腿一软:“好。”
“我牵着你。”说着他拉起郁菲手上绳子的接头摸黑往前走。
郁菲勾着腰跟在身后,脚在地上拖行,每走一步碰到尖锐的东西就用力踩上去,还没穿过一捆柴的距离脚上已经有好几个地方传来痛感,痛觉的刺激让她慢慢的有了些知觉和力气。就在王兆儿矮下身体绕过去时,她将那节牵着的绳子接头在伸出来的枝条上快速绕了几圈便挣脱了他,不顾疼痛的用身体去撞隔在两人中间的柴压向王兆儿,她手脚并用从柴禾上方爬过去,那些不痛不痒的剐蹭已经不会是阻拦。
但她太虚弱了,就这几步已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她看了看身后还在奋力推开柴的王兆儿。再次艰难地起身,是他们有错在先,她只是反击,她边跑边安慰自己。终于到了地下室的出口,她来不及打量,踩着满地的红薯爬上梯子,顶开上面的木质盖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