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诊室，刺眼的阳光洒在身上，辛从悦有些恍惚，脚步微微不稳。
三个月，这个小生命居然悄无声息的存在了三个月，她竟一点也不知道。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愣神，思考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心理上不愿意，条件上也不允许，再问自己一百遍，也都是同样的答案。既然如此，还有必要告诉褚遂宇吗？
他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她猜不到，也不敢猜。
要不，还是晚点再告诉他。
眼下有更多紧急的事情，请假、写辞职信、预约流产…一件接着一件，她没工夫纠结。
给主管发完消息，她才注意到路边那辆黑色轿车。
医院门口车流来往，并没有专门的停车位，这辆车来得突兀。
她没有在意，起身往前走。
车窗降下来，坐在副驾的伍凌芳探出头，朝她挥手：“辛小姐？”
*
得知褚遂宇有女朋友，孟萃林第一反应是高兴。照片里的女孩看着模样俊俏，眼神清澈，单论外表，倒是能配得上褚遂宇。
于是，她第一时间给褚遂宇打电话，嘱咐他既然找好对象了，就早点把人带回来见见，可听他含糊不清的口气，孟萃林觉着奇怪。找人一调查，发现这女孩的父亲竟是辛明华。
这是什么孽缘呐！她摇头，怎么也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和老头子商量，许清鹏这回倒肯和她站在一条战线上。
不过两人都了解褚遂宇的脾气，他认定了的事，谁拦得住呢？若只是玩玩闹闹，倒还说得过去，但真要结亲，在她这里是不可能的。
褚遂宇不肯把人带回来，说明他也没打算怎么着，既然如此，孟萃林便不打算插手，静观其变就是了。
直到昨天中午，伍芳凌带回一个震惊的消息。
辛家那丫头居然有了。
说起来伍芳凌并没有刻意探究什么，只是她和辛从悦前后脚下楼，在楼下垃圾站，看到那只空瘪的黑色塑料袋，禁不住好奇打开瞅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伍芳凌又惊又喜，立刻把消息告诉给了孟萃林。
孟萃林却拉着脸，神情复杂。
工作日上午，咖啡馆内人不多，孟萃林开门见山：“遂宇不知道这事？”
“我还没告诉他”。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褚遂宇的家人，辛从悦猜不透对方的来意，心中如有鼓点，跳得杂乱无章。
孟萃林叹了口气，望着她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惋惜。
“我不打算留下，您能替我保密吗？”
“不会”，孟萃林果断干脆，开门见山：“你不想要他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怕不是别有所图。不妨开个价？”
这话说得直白又刺耳，像冰凉的针直戳人心窝子。
辛从悦愣住，脸色微红，嘴角微微向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错愕。
她极力克制怒气，缓缓开口：“我和褚遂宇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他。如果您觉得我有所图，那是您不了解我。我不留这个孩子，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说话时，手掌不自觉地放到腹部，抓紧了衣角。
“他来的时机不对。”
孟萃林嘴角动了动，语气缓和下来：“你私自做决定，考虑过遂宇的想法吗？”
“他大概率会很生气，但我不能被他的想法绑架。如果我要打胎，最好不让他知道。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我想应该也不会阻止”，她说得坦然又笃定，倒让孟萃林有些看不明白。
“有件事，你似乎还不知道。”
“什么事？”
“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他去世了，去年年底。”
“哦”，孟萃林反应平淡，似乎早就知道，“遂宇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女儿，走得很早。”
辛从悦低头听着。
孟萃林顿了顿，把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意外娓娓道来。
辛从悦起初还不明所以，直到听到货车司机，猛然意识到什么…
“遂宇不肯带你回来见我们，看来他是早就知道的。可我们老两口都半截身子快入土了，还真能把你怎么着不成？既然他喜欢，也只能顺他的心意…”
说到一半，孟萃林停下观察辛从悦的反应。
她脸色煞白，眼眸空洞的盯着桌上的纸巾盒。
“更何况你现在还有孩子。如果你真心爱遂宇，把这事告诉他，你们一起商量着处理”，孟萃林通情达理道：“如果你坚持要打掉，我会尊重你的决定，等你做完手术再告诉他。但非要闹到那个地步，恕我直言，恐怕你们的感情也走到头了。”
周围的声音淡去，辛从悦只听见大脑一阵轰鸣，一场山崩地裂的海啸悄然进行。
“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那请你别再打扰遂宇。如果你想留下，那这就是你和遂宇的事，你们商量怎么办，我不再插手。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好了联系这个号码。”
“……”
远远隔着玻璃橱窗，伍芳凌都能看到辛从悦脸上的惨白。
孟萃林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是个好丫头，冲她肚子里还有孩子，真要怎么着也不是不行。”
“就怕她自己想不明白”，伍芳凌跟着揪心，“万一她真打算不要孩子也不要遂宇了，怎么办？”
“那是她蠢，这种拎不清的姑娘，不要也罢”。
“可孩子无辜啊”，伍芳凌说中了孟萃林的心事。
回家的路上，辛从悦朦胧想起一些往事。
高中那会儿，褚遂宇给她和辛炜做家教，赵丹是见过他的。当时她还纳闷为什么赵丹对褚遂宇格外好，现在想来，难道她一早就认出了褚遂宇？
那褚遂宇呢，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妈”，辛从悦回家开门，习惯性的朝屋里喊了一声。
没人答应，只有多笔翘着尾巴跑过来。
辛炜屋里的门关着，她敲了两下。
“妈上班去了。”
辛从悦推开门：“你听到了还不吱声。”
“你叫的是妈，又不是叫我”，辛炜在电脑前不知道忙什么。
辛从悦懒得和他辩：“你什么时候开学，林卉什么时候开学，你们还回不回学校了。”
“现在没什么课，回不回学校无所谓”。
“抓紧回吧，出租屋我要搬回去自己住”，辛从悦催促。
辛炜有些惊讶：“啊？你和男朋友吵架，被赶出来了？”
“放屁”，辛从悦气不打一出来，“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害，哪有朋友家能住那么久，肯定是男朋友呗”。
“我告诉你，别乱说”，辛从悦狠狠瞪了他一眼。
“知道知道”。
辛从悦回客厅等赵丹，瞥见客厅墙上辛明华的黑白照，心头泛起酸楚。她坐在沙发上，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屁股，伸手摸出来，发现是若则的手机。
之前若则说过，她用手机拍了不少姥姥姥爷的视频，辛从悦想起来，随手点进相册。翻到辛明华去世前的内容，有条视频，拍了他们吃晚饭的画面。
若则举着镜头，一会儿对着给自己喂饭的赵丹，一会儿对着旁边的辛明华，画质虽不清晰，两人对话的声音却很清楚。
辛明华声音虚弱：“我日子不多了，今天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赵丹语气难得的温柔：“别说丧气话”。
“那天在医院，就已经觉得这幅身体不是自己的了，我心想差不多了，在这走挺好的。没一会前面来了两人，我寻思阎王殿还真派人来接，一抬头，没想到看见那孩子，一下子把我拉回来”。
“你没看错吧，这么多年过去，人样貌早变了。”
“没有，他的眼神和小时候一样，和几年前也一样。”
“不对，我记得他那时候白天来家给孩子们补课，没和你碰见过。”
“是冬天，寒假那会儿，你带孩子们去大舅子家吃饭，我当时做完痔疮手术，一个人在家歇着。”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赵丹记得辛明华早些年割痔疮的事，后来他查出肠癌前，有过一段时间的便血，当时她们都以为是痔疮，耽误了治疗。
“他来敲门说找从悦，我说不在家，那会儿我不知道是他，倒是他先认出我来了，一双眼睛猛地变锋利，像两道刀子扎进肉里，慌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后来你们回来，我不知道怎么提这事，就一直没说。”
赵丹重重叹了一口气：“虽说那事是意外，但总归是咱们欠他们家的，这债还不清。”
听到这里，辛从悦头皮发麻，泪水模糊了眼睛。
难怪，他从那个冬天开始，就不回她的消息，也难怪，他为什么愿意回头。根本不是兜兜转转又偶遇的浪漫戏码，一直都是他费尽心机的刻意为之。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无比艰难，头痛剧烈，仿佛要将人撕裂。
她跌靠进沙发里，一种无力感蔓延至全身。
其实他没做错什么，唯一不该的，就是回头找她。
视线模糊中，她掏出手机给孟萃林发短信：“我决定打掉孩子，和褚遂宇分手，请您先替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