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府的侧门打开又关上。
等进了屋子,柳清霄才对着一路无言的两位侍从笑笑,“怎么都耷拉着脸?”
“玩得不开心吗?”
文宣盯着少爷,把少爷盯得摸了摸鼻尖。才伸手把唐迎的狐裘解下来,已经有些湿润了,“挺开心的,如果少爷不消失就更好了。”
“少爷想要与人单独说话,直接告诉文宣就可以,不用把我们甩开。”
“抱歉。”柳清霄羞愧。
文宣露出笑容,将少爷的头发散开,发上也是湿润的,“少爷不必抱歉,我知道是潭女娘想要跟您独处才带着您转圈。”
“只是总管说女娘心机深沉,少爷面对她时要小心。”
“女娘,她是女的?”翁蔷原本靠墙站着,此时颇为惊讶,文宣之前只跟她说了对方身份复杂,说不准心怀恶意与否。
文宣没有回答,他正在用干帕子帮少爷擦头发。
柳清霄分明看见翁蔷脸色白了点,低下头去。
“她真名叫潭潇越,是很好的人。今天既没伤我,下次见到就不用紧张了。”柳清霄和缓的安抚。
说完见对方脸色并没有变好,于是起身摸了摸翁蔷的额头。
“今天不怪你,是我的问题,是我想要甩开你们独处。”他轻叹,“我知道你很努力了,还和老僧打架。袖子都坏了。”
“不要自责,你做得真的很好,下次我去哪会记得告诉你的。”
有水滴落在地面,柳清霄的声音又温和了些。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放心,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老僧已经很老了,你会超过他的。”
“翁蔷,以后,还要拜托你了。”
翁蔷抹了把脸,带着鼻音的应了,“嗯。”
“早点休息吧,丑时了。”柳清霄把翁蔷送出门,“上元安康。”
“上元安康,小哥哥。”
在院子里守着的映月把人接过去了。
柳清霄这才看向文宣,心里的小人已经疲惫得躺下了。
这就是1+1>2的正确表达吗?痛苦。
“明天,我会跟她道歉的。”
柳清霄正要说话,文宣却抢答了,他将少爷拉在榻上,继续擦头发。
“我是想说,很抱歉,我今天确实是忘了通知你们。”
没有反应。
“文宣,我并没有要求你跟翁蔷道歉,也不准备提要求。”
“我只是觉得今天对她态度不好,有点愧疚,跟少爷没关系。”文宣将头发放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文宣,在这个院子里,你是唐迎最在乎的人。”
在唐迎的记忆中,在大片的书籍之外,文宣是出现最多的人,比父母还多。
定安侯府很大,规矩众多,唐迎分明从小循规蹈矩,但他的院子里没有管事,是文宣充当管事。
候府少爷向来是由侍女守夜,但唐迎只有文宣睡在外间。五少爷从不夜起。
唐迎在院子里很少见到下人,但他只会对别人说,是我不喜欢人近身。
“所以不必道歉。”笼络手下是少爷的事,却不该侍从来做。
又哄走一个。
柳清霄躺在床上,身心俱疲,直觉这一天……真是快乐。
被按头石灰吟的羞耻不值得关心,解决青少年的心理问题的费神不值得在乎,真正重要的事情,是大佬给传了小抄,终于不用自己瞎猜了。
改变世界,开心。
当腿部挂件,幸福。
……
上元不夜,但人有晨昏。
风雪飘渺,夜色深沉,即使是楼船红鸾帐,也沉寂了下来,余几盏红灯笼。
西子楼的女医素手纤纤,翻飞似影,一排银针取下,相差不过一瞬。
“呕。”
一滩污血吐在了盂盆中。
“劳烦女医,上元夜也不得闲,潇越愧悔。”潭潇越吐出之前积压的淤血,自觉轻松了些。
“嗤,你会愧悔?”女医随意抹了额头的汗,又重新取出长针放在灯火下炙烤。
“我那丸药是吊命的,是压榨生机的猛药,不要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长针随着指尖缓慢捻动,深深嵌进皮肉中。
“当胸一刀又在冰水里泡了半夜,好不容易挣了命,不好好养着就算了,还跑出去淋雪。嫌寒气浸得不够吗?”
潭潇越还在发抖,女医跨着脸又取了一根长针炙烤,“你要是不想活,就不要浪费我的药,那玩意儿难得。”
“需要什么药材,潇越可以派人去寻来。”
长针又入了体,这次潭潇越却是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女医才道:“女娘果真大气。请人的手段也大气。”
“呼。”好一会儿,潭潇越长呼一口气,停止了颤抖,才轻声道:“女医良善,才为潇越所欺。若非您医者仁心,潇越就算被救上岸也是活不了的。”
声音又浅又薄,跟她飘摇的生命一样淡。
“我当日就不该救你。”女医收了针,便觉一阵头晕。她下了半夜的针了。
坐在床沿感慨,“也不知你这样人,怎么带出红芹那样天真善良的孩子的。”
说完女医四处看了看,“怎么没看见红芹,往常不都在旁边哭哭啼啼吗?今天连个递帕子的都没有。”
“女医不是说红芹碍事吗?”潭潇越笑了笑,见对方神情严肃,才补充道:“红芹喝了酒犯困,夜色又晚,就让她休息了。”
女医并没有被敷衍,她眼神敏锐,“你不让她进来。”
她缓缓道:“我之前说过你心绪起伏过大,不利于修养。但我只说过那一次,因为女娘的心……”
“女医,你医者仁心。不该探究过多。”潭潇越轻声打断了,“红芹是我妹妹,我关心她,不想让她熬夜。”
“……”女医沉默了许久,“小姑娘以后不会被允许进来了吧!”
“女医想多了。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处,屋中最值得说道的也不过几件私物而已。”
女医回了力气,收起针包,道:“药已经熬得差不多了,我让人送上来。”
打开门,风雪中男子持刀而立。
锦衣修身柔韧,是不会妨碍活动的裁剪,衣物稍显单薄,男子却不觉得冷。
见女医出门,男子弯腰从地上拎起装有木炭的食盒,“女医,上元安康。药煎好了,我给女娘送来。”
女医冷淡点头,“正好。上元安康。”
转身下了楼。
解令拎着食盒进门,“女娘,上元安康。”
“解叔,这么晚,麻烦你了。”潭潇越接过药碗,药煎得浓稠,汤色深黑。
“上元安康。”
她晃了晃药碗,“解叔,你觉得殿下如何?”
解令收了食盒,对这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搜罗了一下,“殿下英明沉稳,仁德宽宏,想必是个明君。”
“四殿下如何?”
“是劲敌。”
“五殿下如何?”
“劲敌。除夕夜的杀手……”
“解叔,不要这么武断。”潭潇越摇头打断了。
“女娘问这个,是有什么需要我做吗?”解令紧了紧身侧的弯刀。
“只是随意问问,你我都是东双郡人,这一年生死与共,我最信任你。”
潭潇越喝了药,浅淡的笑,“红芹丫头太纯良,只有解叔能令我安心。”
里面有五分实话。
“女娘是做大事的,我就一点武功拿得出手。女娘想要做什么,解令一定尽力。”
“真的只是问问。”潭潇越放下药碗,神情诚恳,“我近来常思,殿下其实艰难。储位不定,我等手下人也是如履薄冰。”
“是啊!四皇子就不说了,他是皇子中唯一司掌朝中部门的,定安候府也深不可测。五皇子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军部根基甚深,宁敬源还在一直笼络学子。”
解令一直跟着潭潇越,对几位皇子的信息也都有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也觉得,其实三方夺储,胜局难定。”
“女娘,你莫非……”解令脸色变了变,“女娘不可啊,您之前对定安侯府屡次出手,合州事件中又牵连军中,就算现在投效,四皇子和五皇子都不会接受您的。”
“而且,除夕夜的杀手……多方证实是双方合流了。”
潭潇越笑了笑,“解叔说笑了,潇越只是感慨一下前途艰难罢了。我等都是天机阁起家的,哪能抛下基业就走。”
“而且”,潭潇越昂首,“与天斗,其乐无穷。”
等解令放下心离开后,潭潇越才陷入沉思。
解令都知道夺储艰难,胜负难定。所以,其实六皇子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算有,潭潇越也等不了这么久了。
柳清霄等不了这么久。
潭潇越垂眸,重生以来她一直盯着储位,为了新帝谋划,筹一个从龙之功。甚至做好了日后入驻后宫的准备。
但我陷入了路径依赖。
潭潇越想,重生一回,却不该走老路。
睁眼,抬头,好像看见了养心殿似乎永不熄灭的灯火。
我何必等新帝即位,皇宫中正为落雪熬白发的开国君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与天斗,永不停歇。
……
同一时刻,睡意朦胧中,柳清霄听见一声轻响。
滴答。(300s)
‘时空波动连接成功,确认世界编号……确认,确认灵魂印记……确认,检索……检索完成。’(299s)“你好,这是**,请确认姓名……”(295s)
“……”(270s)
……(253s),“柳清霄?”(252s)
“确认,柳清霄。请确认地址……”(248s)
……(238s),“洛晋市松安区开金街望江小区”(235s)
‘检索中……检索完成,地址可追溯。’(234s)“柳清霄,你好!这里是钧天,你已达到最低收录标准,是否确认交卷?”(227s)
……(207s),“确认交卷后会如何?”(205s)
“结果收录,考核结束。”(201s)
……(176s),“如果放弃交卷会如何?”(174s)
“备案,考核继续。提示:放弃交卷即不收录结果,继续考核可能导致测试不通过。”(167s)
……(143s),“如果我交卷了,唐迎会怎么样?”(139s)
‘检索中……检索完成,无特殊情况。’(138s)“丧失生命体征。”(136s)
……(103s),“这里,有其它人交卷吗?”(99s)
‘检索中……检索完成,确认编号世界投放测试1人,现存1人’(98s)“无。”(97s)
“呼……继续考核可能拿到更好的成绩是吗?”(89s)
“是。”(88s)
“……”(62s)
“提示:是否确认交卷?59s后强制交卷。”(58s)
“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如果我死了,我在这个世界死了,会怎么样?”(46s)
“考核结束。提示:自行交卷可能导致信息丢失,信息丢失过多则考核失败,有极小概率灵魂受创,请谨慎操作。”(36s)
“提示:是否确认交卷?29s后强制交卷。”(28s)
“……,……,放弃交卷。”(15s)
“考核继续。警告:请不要向原住民透露本世界坐标,请警惕灵魂被侵蚀。协助异世灵魂偷渡,重罪。”(3s)
‘备案。确认世界编号……确认,确认灵魂印记……确认。收卷失败,考核升级,观测中……’
‘时空连接已断开’(0s)
等稍带电子色的声音消失之后,柳清霄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白影,可能是眼花了吧。
柳清霄闭上眼。
……
更夫的锣声中,新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