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霄觉得,新年伊始的这些日子,是他最度日如年的一段时日了。
因为他不被允许出府了。
文宣对此很是不解,少爷向来不怎么出门。
去年以来更甚,一年到尾出府的次数都算不到双数。
就连院子都不常出,一般也只会在主院,老太君,三老爷处走动。家中姐妹还会在老太君处遇上,兄弟却是几乎不交流。
如果没事,少爷甚至会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呆就是余月,把书房当作小窝。
可以说是非常坐得住了。
但是新年不过一旬,少爷已经发展到每天都要去看看候府大门的地步。
在自家少爷今日第三次无意间走过途径候府大门的石子路之后,文宣终于将憋了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
柳清霄长叹一声,“文宣,我自己不出门是一回事,我不能出门是另一回事。”
他确实是很宅的一个人,现世的时候就很少有额外的社交活动,下了班是从来找不到人的。
国企的职员只要不想着上进,就能避开绝大部分的聚会应酬。
而如果想着上进……嘶……反正柳清霄上班不久就从踌躇满志进化为职场油子了。
上进不了一点。
成为唐迎后也是如此,柳清霄主动切断了唐迎的交际。
他认为自己到底不是唐迎,交际过多会增添无畏的风险。
但从候府中人从来不曾疑惑过唐迎醒来后性情大变之类的,就知道柳清霄其实还做得可以。
能让最亲近的亲人将二者视作同一,又怎么会接触不了不太亲近的同年与朋友。
说到底是柳清霄自己不愿意社交而已。
当然,还有一个不甚重要的原因就是,亲人是无法不接触的,而朋友可以主动断掉。
但这都是他主动做出的决定。
从结果上来说,现在跟从前没有任何差别。就算没有禁令,柳清霄大概率也是不会出门。
但出发点的不同,却是让柳清霄一日比一日难熬。
文宣是理解不了的。
他提出自己最能理解的解释,“少爷可是想要去见潭女娘?”
“不是。”柳清霄摇头,“并没有想见谁。”
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大佬。
一方面他们是敌对阵营的对手。大佬是六皇子的谋主,唐迎……自夸亿点点也算是四皇子的智囊了。
这两位正为储君之位斗得不亦乐乎呢。
另一方面唐迎还是大佬的救命恩人。但是除夕夜的危机来源,唐迎也不能说我是个不粘锅能切割得干干净净。
除此之外,濒死的大佬也让他新增了不安。
穿越之初的柳清霄在面对定安侯府的危机时可以剥离自己,一年之后的柳清霄已经做不到了。
他近日常在夜间回忆江中飘荡的落水之人,也一次比一次清楚的看见,大佬是如何为自己挣命的。
如此害怕出局的大佬,如此接近死亡的大佬……
但我不能永远不出府啊,乌龟壳固然结实,却阻碍上进。
柳清霄承认他还是很想上进的,没有一颗上进的心,又怎么能熬过这异世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呢。
这一场考试,我一定能拿到好成绩。
赌上我小镇做题家的名声。
柳清霄再次帮自己巩固了目标,给吊在自己前面的那根胡萝卜又加了根绳,免得吊着吊着掉下去了。
然后看着大门出神。
现在是真的想见潭潇越了,旁敲侧击一点车轱辘话也是好的啊。
文宣见少爷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也是无奈。心口不一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到底看不下去,便说一些趣事逗他。
定安侯府人多,府上的下人们也有各自的烦恼。一些对自身而言晴天霹雳的大事,对他人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抹调剂。此时也成为了文宣哄少爷开心的谈资。
“前几日侯夫人做主把三小姐院子里的管事赶出去了。少爷没去看,可热闹了。”
少爷果然好奇了,“怎么回事?”他记得大伯母是很和气的一个人。
“怎么个热闹法?”既然用上热闹二字,那肯定就不是因为贪墨或者渎职了。
那太普通了,不值得关注。
“那管事有怪癖,平常掩饰得倒好。”
文宣见勾起了少爷的兴趣,于是继续说道,“那日侯夫人遣人送东西给三小姐,没见到管事,就找人问了在哪,结果那日刚好管事没关房门。”
“少爷你猜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怪癖。
柳清霄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文宣继续。
文宣也没有卖关子,“府上侍卫总是会丢袜子,大家也都习惯了,只当自己丢三落四。”
“那日送东西的人透过帘子,看见铺满了一床的袜子,管事正躺在上面午睡呢”
我的母语是无语。
柳清霄明白了为什么热闹,古人bt起来也不遑多让嘛。
被变态搅乱了心绪,柳清霄也不当望夫石了。
去读书吧,读书使我快乐。
柳清霄拔腿往回走去。距离乡试只有两百多天了,柳清霄,你怎么睡得着的?
文宣见此,以为少爷是被八卦唤醒了精神。于是更加来劲了,对着少爷将事件进行了全方位的报导。
从发现之人略显仓皇的逃离步伐,到装了满满一箱的各色袜子,一双双请人来辨认。
围观之人的窃窃私语,飘荡在院子上空的复杂气味。
三小姐被激得到五小姐院子里住了好几天,到现在都没回去。
“你去看了?”文宣正说得起劲,就见少爷突然问了一句。
“啊?嗯,我们院子里也有人丢过袜子。”文宣小小声的说着。
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
唐迎往常还会压迫他学习,柳清霄来了之后封锁了书房,不再要他陪读。
文宣突然多了大把时间,渐渐成为了定安侯府的八卦头子,之一。
柳清霄也不太管他,他对文宣是有许多纵容的。就像学习,这大半年时间,但凡文宣表现出半分对知识的渴望,柳清霄也会在书房给他留下一席之地。
但文宣从来没有。他从前被迫待在书房的时候,也只是挑着闲书来看,不被束缚之后更是闲书都不翻一页的。
厌学得很彻底。
也难怪从伴读转变为侍从。
柳清霄的思绪又发散了。
好一会儿才收回来,“不是你丢的吧?”
“没有,那里面没有我的,我看见有几个侍卫确认了的,都是比较……嗯……比较……”
“粗犷?”
“也有看起来不强壮的下人,像是花匠啥的。”
“不太爱干净吧?”
“是呀。”文宣一拍手。
“少爷知道得真清楚,我之前都没想到。”
此时柳清霄刚刚走进院子,闻言顿住脚。
转头看向他,声音和煦,“文宣,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觉得难熬吗?”
“想知道吗?”
文宣点头。
柳清霄假意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你是不太喜欢喝茶的吧。”
“那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碰茶水了。”
他决定让文宣自己体验一下不做某事,和不被允许做某事的差别。
“哦。”
文宣平常是不怎么喝茶的,少年人最喜欢加了蜂蜜的糖水。听到这话,文宣干脆的应了下来。
之后果真不再碰一下茶水,房里的茶壶都全装上了糖水。
柳清霄于是怄得在书房里一下又一下的用自己的脑袋砸向软枕。
文宣生于斯长于斯,他早已习惯了来自上位者的命令,对于执行命令毫无抵抗心。
而柳清霄是从小挨打会告状,上课会说小话,工作会带薪摸鱼的人。
换言之就是,柳清霄从来都不是会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他对自由的界限也要宽泛许多,唯一主动遵守的只有律法。
柳清霄其实是找错了对象。
他不应该跟文宣求认同,更该去找大皇子。被幽禁在王府的大皇子,从前也是不太出王府的,想必跟他会很有共同语言。
柳清霄自己在书房发完了气,出来之后就解了文宣的禁令。当然,文宣还是不太碰茶水的,他房间里的茶壶倒出来仍旧是糖水。
……
等映月都开始表示自家少爷过于反常的时候,定安侯派了人过来。
柳清霄久违的跟着雷总管出了院子,然后发现走的并不是去往主院的路。雷总管将少爷带到了演武堂。
柳清霄直到看见牌匾才想起这是哪里。
他已经许久没来过这地方了。
不,他从来没有来过演武堂。
柳清霄在心里纠正了自己。
我只系统的锻练过一次,是在京郊达佑镖局的庄园里的沙地上。我从来,从来,没有在演武堂学习过。
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柳清霄才踏进去演武堂。
过了正堂,雷总管带着柳清霄继续往前,目的地是一大片空地,越过整齐排列着的兵器,便是一座高台。
登上楼梯,定安侯正站在高台上,目光望向空地中心处。
那里有两人正在打斗,拳脚相交。
看见唐迎,向他招了招手。
柳清霄走过去,现跟定安侯见了礼,然后才把目光望向下方。
拳拳到肉的武力冲撞,龙行虎步,勾起了柳清霄的武侠梦。然后又想起在麻康手下的那些日子,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太向往江湖。
他看着沙地里两人的战斗,渐渐分辨出了双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