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走,渐渐人烟稀少。
出城十里后,圆月公主叫停了马车。
下了车,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说到,“出来吧,这里已经安全了。”
原本圆月公主端坐位置的地毯往下滑开,露出了机关的空隙。木板揭开,一个青年从里面钻了出来。
一身白衣飘然,下摆用暗纹绣着寒梅,宽袍大袖,头上系着发带,随性又不羁。
如果不看白衣上的脏污和已经散乱不堪的头发的话。
“多谢公主救助,在下无以为报。日后……日后……”
对方从隔板出来,对圆月公主行辑首大礼。嗫嚅了几句,到底没说出日后如何。
盛讯昌已没有日后了。
“起来吧。”圆月公主扶起他,将他送下马车。
昕雨将准备好的行装交给对方,又是一声感谢。
“若是你早应我,虽不能保你前程,总不至于落到这番境地。”圆月叹气,“怎么就牵扯上飞龙会了。”
盛讯昌低头,眉目间尽是黯然“长辈如此,如之奈何。”
……
上京,内城处处雕梁,左右尽显富贵,定安候府依旧矗立在金平坊内,坊间人流不绝,往来频繁。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候府,马车从侧门低调的驶入,一路顺畅,麻康在候府门口将唐迎移交给守门的小厮,只身汇入了远处的人潮。
看来是不想参与候府社交啊。
柳清霄起身跟康叔告别,顺手发出邀请,被麻康远远的摆手拒绝了。还想再说话,人已经彻底走远了。
朝等待的小厮点头,柳清霄又恢复了侯门贵子的精神状态。
回到院里,柳清霄下了马车,还没敲门,就有下人迎了上来,但走在最前面的也最先被唐迎注意到的,是文宣看着稍显委屈的脸。
“少爷去哪了,也不带上我。”
稍稍抱怨了一句,见少爷目光有些躲闪,也没多说。
知道唐迎不喜欢人多,文宣很快挥退了其它人,自己则上前拉着少爷细细查看一番。
“下次一定。”
柳清霄不动声色的将包袱背到身上,并且觉得对方马上就会说出经典名句,‘少爷瘦了好多。’
可惜文宣不按套路出牌,对方跟着自己进房,并热情的分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时候。老实说,柳清霄稍稍带了点失落。
回到房间,还是走前的模样,看来主人不在的日子底下人也没有疏于打扫。当然也可能是临时赶工的,柳清霄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可能。
他将包袱放下,在榻上好生的舒展身体。
文宣见他有点疲惫,忙让人打水洗漱,自己则殷勤的给他捏肩捶腿。
嘴里则已经绘声绘色的聊完了飞龙会首的惨状,柳清霄怀疑文宣是被当时的情况吓到了,又没有人分享,于是务求让自家少爷也恐惧一下。
“这也是他应得的,连累了这么多人。”
“少爷说得是,不过还是太惨了。行刑的人晚上都不做噩梦的吗?”
话说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柳清霄还记得文宣要片人家三千刀的样子。
他睁开眼,扫到了文宣眼下的青黑,还是在对方的殷勤下捡起了自己的良心。
重新闭上眼,柳清霄任由文宣动作,心里对比起麻康的手法,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虽然麻康主要是为了减少乳酸堆积,提高血液循环。但是真舒服啊,不轻不重的。
已经开始怀恋康叔了。嗯……限定在不拉扯筋骨的时候。
文宣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于是安静的给他揉按穴位,正昏昏欲睡间,下人来通传,“少爷,雷总管来了。”
作为候府的大总管,定安侯的左膀右臂,也是把包裹交给他的人。
这样的人物,在这个家里基本是没人会怠慢的。
柳清霄赶紧从榻上起来,在文宣的帮助下紧急恢复了散乱的发型,又赶紧换上金丝暗绣的月白锦衣。等一切穿戴停当之后,出现在雷总管面前的就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
“侯爷知道迎少爷回府了,特意遣我来告诉少爷一声,说您这段时间辛苦,今天好好休息,明日再去请安。”
雷总管说完,又补了一句,“这也是老太君的意思。”
柳清霄点点头,虽然他坐了一天的马车着实算不上辛苦,但长辈体恤也是好事,马车坐久了也腰酸,火车坐久了都难受。
本来是准备休息好了换身行头去请安的,也是等长辈下衙,省了多跑两趟。
“那我明天再去拜见祖母和大伯。”
说完又见对方从身后人手中取过一个木匣,“听说少爷之前在整理过往书册,侯爷手上有一块端砚,平常也用不上,给少爷正好。”
“也算做院试的贺礼。”
柳清霄一早就看见了那个盒子,当时只觉得眼熟,雷总管一说就立刻想起来,这不是大伯书房那个宝贝砚台吗,唐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兄长看过了。
我院试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才想起来送,这理由也太不走心了。
“多谢大伯,我会好好使用的。”
他让文宣接过来。
“里面还有两块松烟墨,好砚配好墨,也是侯爷的心意。”
嚯,真大方。
文宣顺势打开盒子让少爷看清楚,柳清霄看着锦盒里的东西,想的却是记忆里那一套兔毫笔和黄麻纸,笔墨纸砚,定安侯备齐了一套绝品,现在拿了两件出来,肯定心疼死。
但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柳清霄只觉得不完美。
“拜托雷总管向大伯转达我的谢意,”柳清霄再次表达感谢,并且更真诚了。
等雷总管离开后,柳清霄带着文宣来到书房。
文宣站在门口不进去,“少爷,我没让人进来过。”
我说咋这么多灰尘呢。
柳清霄用手一抹,便是一道清晰的印子,他将桌面收拾了一下,主要把自己之前练字的废稿压下去。
“进来吧。”
柳清霄过去把锦盒接过,顺便把禁令解了,“打扫还是要的,总不能让少爷我自己清扫吧。”
“啊?”文宣也注意到了书房出人意料的脏,懊恼的拍头,“是我疏忽了。”
“没事,你去叫人拿个火盆来。”柳清霄一边把盒子放到书架中间,一边吩咐道。
文宣有点疑惑,但也没问为什么,飞快出去叫人拿东西了。
点了火,柳清霄把自己之前写的字全部付之一炬,舒了口气,文宣知趣的没有凑过来,少爷不让自己知道的事情肯定都是机密。
“叫人进来收拾吧。”
一段时间没有清理的书房,柳清霄连找个地方靠着都得担心自己的衣服是不是会因此变成灰色。
白衣的缺点就是不耐脏,不过对于家大业大的候府而言,这并不算缺点。是柳清霄自己衣服洗多了才会在意这些小事。
“母亲现在可有空?”
“夫人稍早与四夫人出门去了,说是去茶楼。”
难怪回府后不见母亲,原来是不在家,唐迎的记忆里,自家母亲和四夫人确实常常结伴,是很亲密的妯娌。
“那先回房吧。”
柳清霄本想在书房重温一下知识,免得今后社交露怯,但刚想转身就想起了无处下脚的尴尬。
从房里翻出论语来,柳清霄从文宣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灰,将帕子丢回给他。
“赶紧叫人来清扫了,书本都积灰了。”其实大多数书籍没有什么灰尘,只是柳清霄下意识觉得肯定都脏。
文宣收起手帕,在少爷莫名的烦躁中快步出门,扬起嗓门吼,“清扫的人呢?怎么还没来?一个个懒成什么样子了。”
他在外面指指点点。
“原本是谁负责书房的?映月,清扫工作是由你负责的,出了纰漏,扣你半月月钱。”
这话一说,映月果然不服。
“少爷才吩咐下去,已经最快速度去找人了,少爷之前也不许人进去的。”
“还顶嘴。”
柳清霄咳嗽一声,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问题,怪不得他人。
不想听文宣再继续压迫仆从,出了门。
“现在进来打扫吧,以后我在书房的时候不许进。”
文宣得意的看了一眼底下的人。
“还不快去。”
狐假虎威。
映月闷闷不乐的应了,招呼手下人洒扫。
柳清霄注意到大丫鬟眼睛扫过来时的委屈和控诉,假装没有看见,拉着文宣进了屋,算是打断了他得意洋洋的炫耀。
“怎么了,欺负人家干嘛。还扣人家月钱,你也敢。”
“我怎么不敢,她就是没做好让少爷生气了嘛。”
柳清霄揉眉,他知道文宣就是借题发挥,但是不承认。“我不在的时候她们给你脸色了?”
“怎么会,我可是院里的大管家。”
“是是是,都敢在少爷面前发号施令了,谁也惹不起。”柳清霄稍微点了一下对方,“那你针对人家干嘛。”
文宣站在那里不说话,不承认自己针对。
见对方死鸭子嘴硬,柳清霄下意识想要教训。眼前又看见了密室的烈焰下无声无息的焦骨。
于是温和的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
“不想说就不说吧,既然出了气,就别再记恨人家。”
算是纵容了。
“我才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心亏呢。
“我休息一会儿,父亲母亲回来了记得叫我,我得请安去。”
柳清霄躺在榻上,这次彻底睡过去了,至于那本论语,是一本不错的装饰品,翻都没翻一页,拿回来就被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