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楼内,红木桌上是琴复己给自己倒的第十四杯茶,她有种难以言喻的忐忑。
江若江离开之后,路牵以逼真的演技来了段醉汉大闹平康楼,发了会疯就在窗边大吐特吐,随后醉醺醺地去茅房处理酒后的不良反应。
哪怕他演技确实登峰造极,依旧引起了老鸨的怀疑,现在她老是借故在包厢外路过,视察客人的情况。
想必他们一行人已经成为整个平康楼的重点观察对象了。
徐鱼抓住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琴复己问:“琴小姐,他们是干嘛去了?”
即便这位女生看起来不太好惹,但有了金发男人作对比,一下子就变得平易近人了。
琴复己遗憾地摊摊手:“江若江不是事事都会向我报备。”
她瞄了眼身边的安黎始,这个人或许知道,但没必要在那么多玩家的面前问他。
推杯换盏,谈笑品食,姑娘们不吝于展示手腕上的齿痕,她们不一定爱着那位留下齿痕的客人,她们仅仅想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这是唯一的方式。
每个人都需要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她们所生长的环境使执念趋同——得到他人的承认,如果没有这份执念,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琴复己不是“道德警察”,不会对他人的执念指指点点。
如果她也出生在这里,难道能跳脱思想的牢笼?
自视过高了。
到了表演的时间,他们这群玩家终于找到正当理由离开包厢,跟随客人聚集在一楼的戏台前。琴复己偶一抬头,觉察到二楼站着好几个侍者在盯梢,看来是不能探索江若江提及的秘密房间了。
戏台上舞娘捧剑而立,观者挨山塞海。琴复己不堪拥挤想逃至角落,结果被后方的客人推了一下,差点没站住脚,她这才注意到前方NPC的脖子有颗红点。
扫视一圈,她看见许多客人的后颈都有红点,至于玩家,他们的现代发型会遮挡住后颈,不留心观察是看不着的。锁骨发女生唯有在客人之间挤来挤去,找那些短发的玩家比如照橼淞、石建克、封夜……他们的后颈确实都有红痣。
想必是昨夜昏厥时留下的。
少部分NPC甚至有两个红痣,她随机抓住其中一个,想看看红痣数量不同的人有何区别,便撒谎道:“公子,你背后有脏东西。”
“啊,脏东西,是吗,脏东西。”
那人痴呆地拨了拨后背。
之后她用了同样的招数试探其他客人,得出有两颗红痣的客人会呈现这种痴呆的样子,有一颗红痣的客人仅限于心情郁闷。
这又代表什么呢?
台上的人又换了一批,轮到奏乐的"白娘",不过这次少了一个人,是那位弹琵琶的姑娘。其实琴复己挺喜欢看表演的,从纯粹观赏的角度而言,这些女生是极致的艺术家,乐器流淌出的音色和而不同,合而不流,巧妙地汇合成溪流江海洗刷人心。
可惜,她们都被困住了。
如果不是在副本里,她有可能来个火烧平康楼,使计让这些女子逃出去,可出走之后呢?
琴复己突然想起那位高中老师。
如果兰老师也在这里,她会怎么想?
按捺不住心痒的男客们纷纷找来老鸨投钱,锁骨发女生瞟了瞟他们手上的金银财宝,甚觉无趣。
压台的依然是莫鶲,身着月牙白衣裙,又是同一首古琴曲。弹到某处时,琴复己忽地向上看去,艳血灯笼点缀满楼,穿红着绿客涎涎鄧鄧,她这才明白这套素雅服饰用意何在。
出淤泥而不染。
琴复己不懂音律,但是对声音很敏感,因为听出今晚这首曲子有一个音比昨晚低了些,她下意识地抬头。
花魁桃花般的眼一挑,正对上琴复己的目光,前者似有若无地颔首。
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对我点头?
暴露了?
接下来是黄金树拍卖,她瞥了眼没看出什么异样就打算回包厢一趟,不料发觉老鸨径直往她这里走来。
锁骨发女生不动声色地远离,可老鸨加疾步伐直接挡住她面前。
“哎呀,公子,你可真是幸运。”女人用团扇给琴复己扇着风,“今儿你有机会跟我们楼的莫鶲姑娘一块品茶了。”
噢,是因为听出了那曲子有误……
琴复己任老鸨带领上楼,经过二楼时,她蓦然发现那几个侍者竟然不见了。
到了六楼,老鸨将手举过耳边推开那扇通往红灯笼通道的隔扇门,推门的方式之诡异让她费解,对方似乎是特意避开了中间的地方。因此当她进门时,偷偷用手擦过门框的中部。
手上瞬间多了红色的细末。
原来是在这里沾上的。
越过两排庄重压抑的红灯笼,她们站在花魁闺房的门前,开门的是几个侍女,她们引导琴复己入内,老鸨则转身退去。
室内白纱幔帐层层叠叠快让人迷失方向,侍女带她拐了几个角,拨开一挂珠帘,一位女子正坐在檀木桌边倒茶。
薰炉孔眼透出袅袅香雾,萦绕飞旋宛如白蛇绞缠,对方在香雾中宛然神仙。
“公子请品尝。”
莫鶲低眉奉上一杯香茶,并以眼神示意侍女走开。
琴复己坐下一拿过茶就全喝了,惹得对方格格娇笑,女人的桃花眼一笑便如春风落英。
“公子真是豪爽。”
莫鶲伸手想搭在琴复己的手背上,被她躲开了。
“呵,女人……倒是实诚,你这个小丫头为什么来这里?”
她仿佛早就知道,也对,如果真是花魁,应该更高冷些,提高自己的“价值”。
琴复己琢磨着莫鶲先前那些略放荡的举动。
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女人了吧。
“见识见识。”
“那你见识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
莫鶲听后捧腹大笑,已经没有那种处处琢磨的紧绷感:“确实,什么都没有,你说得对——见与你有缘,我可以赠你一物。”
“你要给我什么?”
“我所拥有的,任君选择,”莫鶲以食指弹了弹那珠玉耳环,“包括钱财,包括术法。”
琴复己把玩着胸前的项链,项链里面的红干花不断翻滚。
“有跟灵魂说话的术法吗?”
圆楼昨晚重现的血案让她很在意,如果能跟受害者沟通便能解决很多难题。
“已经被前一位客人取走了。”
竟然被抢先了,凶案明明发生在昨晚……所以那位玩家在这之前还找到其他有用线索,才向莫鶲要了这术法。
对此她并不沮丧,因为第二个选择也能带来很大好处。
“那我要六楼。”
“哦?”莫鶲意外地问,“六楼?”
“我知道你的房间和红灯笼通道都能防鬼,今晚,不,之后也让我和我的同伴躲一下吧。”
隔扇门涂有能驱鬼的朱砂是有意为之的,如不是昨夜的朱砂被玩家不小心擦掉,他们在通道里应该是安全的。而更里头的房间——花魁闺房大概会有更强的驱鬼之物镇守。
“你有昨夜的记忆。”莫鶲不算惊讶,毕竟琴复己身为女子居然来这偏僻的平康楼已是一大奇事。
“对。”
莫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好的,我将此层予你。”
待茶水放凉,侍女便隔着珠帘催促。
“我不能直接留在这里吗?”
“这是规矩,”莫鶲苦笑,“而且就算我愿意把六楼给你,除了妖鬼现身的时刻,你也是不能来这里的。”
这么说对方也受制于平康楼,那有没有可能从这个女子身上挖掘出平康镇的秘密呢?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琴复己压低声音,“在子时到底会发生什么?”
珠帘地被掀起碰出卡卡拉拉的声音,老鸨来了,那双藤黄的眼睛钉在她们身上,琴复己不欲给莫鶲带来麻烦,便会意地起身。留下一句“多谢姑娘相陪”,就跟随侍女们离去。
侍女把琴复己送到闺房门口并屈膝行礼,随即关闭房门。
她凝视着那扇紧缩的门,然后拿出好几把背包里的刀在门框蹭刮,果然刮下了一堆朱砂。
反正房间里面也有其他驱鬼的东西,这朱砂不用白不用。
黄金树拍卖已然结束,琴复己在一楼转了几圈依然没找着安黎始。
楼内遽然陷入一片漆黑,锈红诡光透过门窗的纸流进来,随着红光的逐渐扩散,他们才能望见二楼到五楼站满了衣着光鲜的姑娘,她们要么躯体腐烂生疮,要么满身虐待瘢痕,要么两者皆有。
姑娘同时露出狰狞的笑,娇滴滴地说——
“贵客啊!”